不是因為你太好 第13頁

路小冉听著,看著,不由得聯想起阿澤告訴她的灰姑娘故事。一種很陌生的情緒在體內擴散,從心而身,自眼而鼻,吞了檸檬似地酸澀到胃底。

她又想哭了,她覺得阿澤好可憐。

「然後我在那里踫到一個認識我媽的人,她告訴我我媽生病的消息……」敘述問,楊澤陷入了這幾個禮拜生活的回憶,沒注意身邊人的異樣,他拉著她邊走邊說︰「我媽是個很嬌生慣養的愛美女人,個性相當跋扈,其實她一直愛著我爸的,所以才會在我爸第一次再婚後也閃電結婚又離婚,第二次再婚後割腕,第三次再婚後賭氣出家,這幾個禮拜她一直反反復復地要我找我爸或不要找我爸來,再不然就是像個瘋子似地哭鬧掙扎,說自己變丑了,以後再沒有男人會喜歡她……」這是楊澤第一次主動對人吐露他的家庭,有別于公關形象與新聞炒作,充滿了挫折、角力,最最慘痛而無奈的真實版本。

周末午後,補習街上人潮洶涌,好幾次路小冉被推擠著,貼近楊澤衣袖就聞到一股淡的消毒藥水味。

她的手被包揉在他的掌間,輕易便能感覺他的情緒;他激動時會微微施力,難過時會冰涼發汗,她甚至在他忘情松開時主動牽挽,十指交纏,十五歲的她全心全意隨他起落,為他煩憂……

因為他沒說謊,他把她當重要的人認真對待,他在解釋,他害怕她誤會離開;以前不是沒有人這樣對路小冉好過,但,這是她第一次為著這般認知心安感動。

她也很想對他好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你還真是愛哭耶。」恍惚回神,楊澤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干淨面紙在他手上等著。

路小冉發現他們不知道什麼時侯走到新公園來了,就在兩人第一次相遇的小徑旁,那時她一個人躲著唱歌的涼椅上。

「來,把眼淚擦擦。」楊澤很自然地就幫她搽鼻涕,還故意在路小冉俏挺的鼻梁上輕捏兩下。

她笑了。嘟嘴,眨眼,清媚如春花。

「不氣了吧?」抑下心弦震動,楊澤避開些問,他是個正常的成熟男人,知道那般突地激切代表什麼。

「以後不這樣就不氣了,」然而路小冉卻汪地靠近,小手顫抖著抓緊他衣袖,關懷溢于言表。「矣,我是說真的哦,下次再這樣……我……囈……

話語未落,她整個人陷入一副偉岸胸膛。

「小冉……可不可以借我抱一下?」楊澤的聲音落在耳邊,有些走調。

被了,他冷夠了,正渴望些許溫暖。

「嗯。」沒怪阿澤先斬後奏,她大方將余淚抹上他。

第五章

炎炎七月,正是暑氣蒸騰萬物委靡的季節。

走帶我走走出空氣污染的地球

「小冉,頭手不要伸出窗外!」

走帶我走走出紛爭喧撫的生活

「小冉,把早餐吃完再看風景。」

帶我去月球那里空氣稀薄

「小冉,幫我翻一下地圖,對,中部全覽那張……」

帶我去月球充滿原始坑洞

「小冉,求求你零食自己吃就好了,不用堆到我這兒來。」

帶我去月球重力輕浮你我

「小冉,你……」

掙扎在一片荒漠也不見嫦娥相從

「小冉,我……」

但我要背向地球希望寄托整個宇宙(注四)

……

「小冉……」呼叫、呼叫、楊澤第N次呼叫。

「嗯?」路小冉聞言縮頭縮手,零食收好,地圖拿起,吃了大半的茶葉蛋一口塞進,連高速公路的口數票都數好備著,兩秒鐘恢復成端坐姿態。「什麼事?」

「沒——我只是想說,」兀自忍笑,他推了推為了在火傘斑張下開車必配的太陽眼鏡︰「我們是要去溪頭,不是月球。」

閉了半晌才明白楊澤是在開玩笑,她松了口氣。「我知道啊,反正押韻!」

楊澤看著路小冉正襟危坐的乖巧姿態,忍不住伸手模模她頭。「跟我出來規矩很多嗎?」

「不會啦,」淘氣吐舌。「比我爸少一點。」

試問,一個二十六歲的大男人對于老是被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拿去跟她七十多歲的老爸爸比較該當如何反應?

至少楊澤覺得有點擔心。

「矣,小冉,你爸那邊真的沒問題嗎?」他知道小妮子家教嚴格,平時連遲歸幾分鐘都可能招致老父大發雷霆,因而這樣一趙孤男寡女的旅行肯定是不被允許的,所以也只有任她「想辦法」,自己則擔上全副人格保證她平安周全。

因為這可能是唯一、也是最後一次,私心地,他想為兩個人留下一輩子的美好回憶。

「大丈夫……」路小冉的視線重新回到窗外,貪看每一分平日難得親見的風景。

「我外婆答應幫我頂著,放心啦!」她跟楊澤說,由于母親當年是冒著高齡生子的危險而難產過世,父親與外婆一直處得不甚愉快,因此每年暑假她被舅舅接回母親娘家省親時,除非耽擱了學校假期輔導或者升學補習,父親原則上都不太干預,甚至曾有將近半個月都未曾過問她行蹤的記錄。

然而,盡避種種說詞部分為真,但事實上,路小冉的外婆已經過世兩年,母親娘家那里自然也沒有什麼親戚可以「報備」甚至「頂著」……

總而言之,這回她是鐵了心逃家出門,就賭這四天三夜,她禁閉、拘束的人生當中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次的旅行。

「再不然我給你我外婆家的電話,你自己打電話去問?」靈機使了招「請君人甕」的險計,路小冉冷汗泠泠。

「這倒不用,我信你……」沒留心小妮子眼神閃爍,話題一轉,楊澤邊打方向燈邊問︰「前座滿曬的對不對,你要不要坐到後面去?」

「不要!」那就看不到你的臉了,她在心底說,表面卻得給他別的理由。「這里看風景比較清楚啊,而且冷氣夠涼,不會不舒服啦!」

「這樣啊,」楊澤有些為難,但又不忍讓她失望。「那你把這太陽眼鏡戴起來,」伸手來,他改以駕駛座上方的遮陽板濾光。「你還年輕,傷了視力不好。」

輕接過,默默感受他平常以「實際」表現的體貼。

兩人靜悄一會兒,直到車子駛離高速公路。

「矣,阿澤,」路小冉忽然問道︰「你什麼時候要去大陸?」

楊澤一愣,愕然想起不久前自己的確對她提過與殷寬合作的創業計劃,只是沒想到她會記得這麼清楚。

「快了吧,你問這干嘛?」含糊以對,楊震那邊還未完全取得諒解,所以一切籌備事務僅能低調處理。

流浪在外的日子讓他想了不少事情,除了一段認真拿起又鄭重放下了的感情,還包括自己的所有過去、家世與那割不去卻也再深不了的血緣親情。只要他人還身在「遠豐」,就沒人會把他當一個簡簡單單的阿澤看,掙不開那姓氏枷鎖,不如暫且拋去。

等他擁了自己的成就,等他更強,他會回來面對他該面對的,一肩承擔。

「沒什麼啦……」路小冉仿佛停頓很久才猶疑展開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等你去大陸後我可不可以寫信給你?」雖然阿澤從未明說,但她很清楚,兩人分道揚鑣的時候到了。

這些日子他擺地攤的時間少了很多,大部分時候都是和她一人各據速食店大桌一角。她用功準備考試,他則看報翻書念外文期刊,再不然就是為了要設計電腦才讀得懂的程式語言大傷腦筋。

她隱約感覺其實的阿澤一定比她了解的復雜許多,但她就是鴕鳥地,要自己用力記住那些他告訴她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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