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職的心力放在政務和百姓身上。」
「頑石難點頭。」總督不以為意,哈哈笑道︰「可你不要忘了,你的考成大計日期已近,所有升遷考核全掌握在本督手上,你想升個學政,從此官運亨通呢?還是落個考評不佳,提早回鄉唱戲呢?」
直接索賄了?陳敖抑下滿腔的不屑和憤怒,語氣堅定地道︰「陳敖無錢無勢,但憑大人秉公處理。」
「你以為我跟你要錢了?幾千兩銀子我還不放在眼里。」總督語氣平緩,水波不興似的。「你的養父陳萬利是浙江富商名流,看在他的面子上,我當然不會虧待你;以後大家結個姻緣,勤加走動,官場就是這樣,你需要靠山,我也很樂於提攜後進。」
原來是想收編他?還妄想伯伯的龐大產業勢力?哼,門兒都沒有!
他仰頭望月,深吸一口清冽的涼風。
總督見陳敖不回應,認定他心意松動。本來嘛,這小子能得到總督大人的「賞識」,總該權衡得失,知道分寸吧?
「年輕人,你很聰明,多學點,我是為你好,自命清高不能當飯吃,要記得孤掌難鳴的道理。」他又訓勉道。
「多謝大人指教。」陳敖懶得反駁,平淡回應。
「我很欣賞你,听說你尚未訂親?」
陳敖心生警覺,忙道︰「卑職是尚未訂親,但已有屬意的女子。」
「你屬意多少女子都沒關系,要娶幾個小妾也無所謂,只要是良家婦女,我的女兒都會待她如姊妹。」
「大人……你在說什麼?」陳敖倒彈一步。
「呵。」總督微笑道︰「我還有幾個待嫁閨女,個個賢淑端莊,不會爭風吃醋,我回去挑個最適合的,改日托人上門說媒。」
「大人,這萬萬不行,我真的另有喜歡的女子。」
「我也沒阻止你娶別人呀,反正我的閨女是正室,就等著你飛黃騰達時,封個誥命夫人了。」
「大人,婚姻不是兒戲……」開玩笑,連他娶誰也要管?
「你姑且放下公堂上亂點鴛鴦譜的那一套。」總督臉色轉為凝重,口氣也十分嚴肅。「別人想娶我的閨女,尚且求之不得,你思量一下前程,莫忘本督提拔你的用心吧。」
總督說完,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仍讓隨從扶著,下了橋回到筵席場地,繼續看戲。
夜涼如水,中秋的月兒映在河面,顯得昏黃不明,令陳敖不覺打個寒顫。
總督如此軟硬兼施,笑里藏刀,說穿了,無外乎藉由他和紹興陳家結親,以此鞏固政商人脈。這種為了利益而結合的婚姻,自古皆然,對他、對總督、對紹興陳家,都是只有好處而無壞處。
但他不用總督教他如何當官,他只知道,絕對不會違背自己的良心做事。
至於婚事,他更加堅定情有獨鍾的那一位了。
第四章
中秋的月兒圓又亮,嵌在深藍色的夜空里,好像是個……
「盤盤!」安心心本來和姨一樣,撐著下巴,坐在衙門前階梯發呆,後來實在坐不住了,終於有了新發現。「姨!盤子飛上天了。」
「盤子變月亮……唉……」米軟軟抬頭望月,卻是沒有興致說話。那個人兒怎麼還不回來呀?
「盤子有果兒,圓圓荔枝人人愛,柿餅兒心腸軟,核桃兒咬不開,雨灑的櫻桃我心肝,黑棗兒我的乖乖。」
安心心不甘寂寞,在街上跳了起來,嬌滴滴地比手劃腳唱起小曲。
「心心,哪里學來的曲兒?」
「舅教的。」
米軟軟回頭嗔視哥哥一眼,什麼曲兒不好教,教這種怪難為情的「心肝」、「乖乖」詞兒?
米多多正蹲在大門邊,和兩個守夜的衙役聊天,他就是有這個本領,不管遇著什麼人,話匣子打開,就是沒完沒了。
米軟軟轉了回來,雙手又捧住腮幫子發楞。大家都忙得很,連姊姊也忙著在家睡覺養胎,姊夫更是忙著陪姊姊,怎就她有閑功夫想念那個人呢?
才想著他唱曲兒的灑月兌模樣,夜風隱隱約約飄來熟悉的歌聲。
她忙站起身,喜道︰「心心,你听!」
「月兒光光,照見汪洋,汪洋水,漫過菱塘,風吹蓮子香。」
仿佛見到水漫菱塘的幽靜景色,歌聲悠揚,由遠而近,人影也逐漸清晰。
安心心本來還張著小手在耳邊,歪頭傾听,見到人回來了,開心地跑向前︰「大人!大人!」
「心心你來了?」陳敖驚喜地抱起安心心,揉揉她的頭發,更驚喜的還在後頭。「啊!米……米米米姑娘,你……呵,多多小爺也來了。」
米多多起身打招呼,笑道︰「陳大人,總算把你盼回來了,我妹妹等很久了。」
「哥,瞎說!」米軟軟低聲辯道︰「是你說要過來等大人的。」
「喔,有事嗎?」陳敖急問道。
「大人!」安心心搶先發言。「姨做消夜給你吃,要你吃了心寬體又胖。」
「啊!」陳敖差點把安心心拋上天,米軟軟特地為他做菜?
米軟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挽緊手中的食籃,囁嚅道︰「其實,這也不是我的主意……嗯,我只是說,陳大人好像不喜歡吃油膩膩的筵席,姊姊就說不如做些清胃小菜,給大人送過來,解油去膩;可如果大人吃飽了,那……」
「我今晚沒吃什麼,肚子正餓呢!」陳敖趕忙道。
斑懸許久的心情終於放下,米軟軟不自覺地露出甜笑,而且這里沒有外人,她也不再那麼害羞,伸手就遞出食籃。「大人,給你了。」
陳敖還抱著安心心,頓時手忙腳亂,只恨不得有第三只手來接食籃。
米多多見機行事,抱下礙事的小人兒。「心心,下來。」
「唔。」安心心嘟起小嘴,她才剛想和大人玩呢。
「哥、心心,回去了。」米軟軟牽過了安心心,回首又朝陳敖抿唇微笑。
陳敖心頭一動,月是那麼圓,人是那麼嬌,如此良辰美景,就只待他一人獨酌對月嗎?
「米姑娘!」他拎著食籃,捏緊指頭,結結巴巴地道︰「呃……這個……不知你今晚賞月了沒?」
「我們在自家院子賞過月、吃過月餅了。」
米多多忙插嘴道︰「軟軟,這怎麼算賞月了?才看沒一會兒的月亮,姊姊就嚷著要睡覺,我們今晚還沒看夠哩。」
「心心要看月亮。」安心心也仰起小臉哀求著。
米軟軟抬起長長的睫毛,明月當中掛,要看月亮,現在就可以看了,哥哥又在胡鬧什麼?再望向陳大人,他的目光像月亮一樣,明晃晃的,亮晶晶的,似乎有話要說……她心髒怦然一跳,臉蛋瞬間燒紅,她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軟軟,還記得我們去年怎麼賞月嗎?」米多多笑問。
「當然記得了。」米軟軟低頭微笑道︰「去年姊夫雇了一條小船,沿著山塘河、大運河繞了一趟,心心那時才剛會走路,坐不住,老在船板上亂跳,嚇得姊夫抱了心心一夜,手都麻了,心心,還記得嗎?」
安心心大搖其頭,兩條小辮子甩得叭叭響。
陳敖由衷羨慕。從小到大,他總是看別人團圓的份兒,自己卻是孤立在外的那一人,對他來說,家庭溫暖是很遙遠的過去,他喚不回,也抓不到……
米軟軟見他神情惆悵,隱約感覺大人還是寂寞的,她實在不願見他這麼一個人過節……
「哥,我們去雇船。」
「好啊!」米多多太明白妹妹的心意了。「陳大人不累的話,一起來吧。」
「不累,不累!」陳敖如夢初醒,他本來還不敢開口邀約米軟軟賞月,如今倒顯得姑娘家比他還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