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很沒形象耶,一直噴口水。」
「嘻。」她拿餐巾紙抹了嘴。
「我再幫你倒杯麥茶。」王明瀧說完,很殷勤動心地去茶桶倒茶。
「他們的茶也很夠味,不是隨便泡的。」茶來了,她先喝一口。
「我再推薦他們的牛肉卷餅,剛烤出來的餅皮又香又脆,一定要趁熱吃,可惜今天賣完了,下次再來吃。」
她微笑低頭吃面。下次,听起來仿佛有無限的可能性,或許,他們還有很多個下次。
「來寶面食。你怎知道這家店?」她問。
「我大嫂在這里打過工,跟這邊的謝老板熟得,像一家人。」他指向門口一名笑呵呵跟客人聊天的壯碩平頭中年男人。
「蟹老板?」她狐疑地說︰「他又不像海綿寶寶里面那個蟹老板。」
「他姓謝,謝謝的謝,當然是謝老板了。」他笑說︰「剛好名字就叫謝來寶,念快一點就是蟹老板。」
「真好玩。」傅佩珊環視整潔明亮的店面。「這家面館氣氛活潑,員工穿他們自己logo的T恤,看起來很有精神,服務也很熱忱,當然了,東西更好吃,來這邊吃飯心情會變好,下次就會想再來。」
「心情好些了嗎?」
「誰說我心情不好?」她瞪他一眼。
「會瞪人就是正常了。你不理人時,我都不敢惹你。」
「講得好像被我欺負了。」她記起了他似乎戳了她幾次,不禁覺得好笑,有感而發︰「我當然明白,不要讓別人來影響自己的心情,但這是一個群體的社會,大家互相影響,難免遇到讓自己不高興的人,一時意志薄弱,就會被拖到負面情緒去。」
他靜待她說下去。
「你見過我的二十坪小鮑寓,那原來是我外公的家。當年我媽媽就是從這間新蓋好的房子嫁出去的,小時候我來台北也住在這里,听阿公講故事,看阿娘做發粿;後來阿嬤阿公相繼過世,由我媽媽繼承這房子。我媽怕以後還有繼承過戶問題,征得在美國的舅舅同意,轉成我的名字,我也搬了進來,這是三年前的事了;就在這之後,經過介紹認識某人,交往還滿順利的。對了,你到底有沒有談過戀愛?」
「當然有。」他不滿地說︰「怎扯到我這里來了?」
「我要說的是,剛開始談戀愛時,每個人都會以最美好的一面表現給對方看,然後就有一種‘就是他了’的錯覺。等時間久了,也不要說是露出狐狸尾巴啦,就再也藏不住原始的本性。
「某人將我的房子嫌得一無是處,太舊啦,太小啦,一直從心患我賣掉房子,做為結婚買房的基金。我說我不可能賣,這房子雖然在我的名下,那是屬于一家人的,即使舅舅很少回台灣,我也不認識我的美國表哥表表姊,但好歹這里也算是他在台灣的一個家,而且等我弟當完兵後,就會搬過來一起住。」
「你有弟弟?」
「別插嘴。我有弟弟很稀奇嗎?都不關心我!」她話一出口,不自然地笑了笑,繼續說︰「我跟某人說,我們可以一起賺錢買新房子,然後他就開始看大坪數百豪宅,原來這是他媽媽的意見。」
「他媽媽這意見出得好,不然你就被拐走了。」
「惦惦啦,不然我就不說了。」看到小王子變成無辜小狽臉,她說下去︰「她媽媽說要一家人一起住,所以要我們出錢買下她中意的大坪數豪宅。房子在哪里?在三峽。即使是自己開車,我每天花在交通上的時間起碼要三個小時,這還不算路上塞車喔,更何況油錢也是一筆數目。
「我說我負擔不起,他們就又叫我賣房子。我不依他家的意見,當面叫他叫媽說,他家可以賣掉自己的房子去買豪宅,我們結婚後另外住市區;他媽媽抓狂了,說為了等我賣房子,錯過了房價還低的時候,然後開始數落我為人媳婦的道理,要任勞任怨,要唯夫家是從。天哪!這是哪里來的十八世紀婆婆啊!
「他們家的人,包括某人,開始嫌棄我,恐嚇我,說我年紀大,個性差,長相不好,除了某人,不可能再有人想要跟我結婚。
「直到這時候,我才醒悟,某人在相親後本來沒消息了,突然又變得熱烈追求。他不是愛我,而是因為他听說我有一間房子;他追不到可以讓他少奮斗二十年的千金小姐,退而求其次,找個人來分擔他家的豪宅貸款。
「最後,他媽媽使出撒手?,直接下訂,某人也拿分手做威脅,說什麼他事事為我們未來著想,卻是真心換絕情。我听了心都涼了。你們連最起碼的溝通和尊重都沒有,我怎敢嫁過去,開了一次先例,將來不就予取予求,一輩子當個翻不了身的小媳婦?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跟那個女的交往,很可能在分手前就劈腿了,不然怎會小孩都這麼大了……唉,不管了,他家的事我不想知道了。
「分手是痛,更痛的是我自以為談戀愛,結果竟然只是人家的模範媳婦人選;後來什麼難听的話都出來了,說我表里不一,城府很深。欸,我看起來乖巧,是因為我有教養,我敬你是長輩,所以我客氣;跟他說我相親失敗很多次,結果就被拿來當把柄,說我沒人追,吃定我非嫁他不可;還說我想高攀他們什麼在地的望族。望族?一天到晚夸說他家吃黑鮪魚吃帝王蟹吃到不想再吃的望族會拿不出錢買豪宅?我看是汪汪叫的汪族吧。對不起,又侮辱到狗了。
「還有咧,我天生雀斑礙著誰了,看不順眼就不要追嘛,全都可以拿可來說嘴?我切!」
一口氣說完,呃,或是說罵完,她還是很悶,喝了一口麥茶,這才發現桌上的碗盤不知何時讓店員收拾干淨了。
「咦!你怎麼都不說話?」
「你不是叫我惦惦嗎?」王明瀧始終直視著她,眼珠子緩緩地在她臉上轉著。「好,我說話了喔。嗯,這張臉獨一無二,全世界找不出第二張跟你有相同位置雀斑的臉。」
「不要研究我的臉啦!」她拿手掌遮住臉蛋。「那時的你,委屈了。」
一股熱流沖上眼眶,她想哭了。
「傅副科長,我很高興你今天坐在這里。」
她也很高興今天坐在這里。她不是因為怕寂寞、怕孤單、怕街上成雙成對傷眼又傷心而一頭栽入愛情和婚姻委曲求全的笨女人;她仍是一個經濟獨立自主、過著充實快意生活、能夠決定自己未來幸福的聰明女人。
此外,她還有一個很高興坐在這里的原因,那就是對座有一個願意听她說話的小王子。在有人欺負她時,他保護她;心情不好時,他唱歌逗她;她就像是被小王子時時澆水滋潤、以玻璃罩保護起來的玫瑰花……糟了,眼角濕濕的,她趕快拿出手帕,不想再哭給他看了。
王明瀧見她左手半遮面,好像又要掉淚,一時緊張地想傾身向前,待見她右手拿出他的手帕,便放心地坐穩,嘴角很愉快地揚起;再見她抹了抹眼角後,裝作很順手地將手帕放回她的包包,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誰介紹那個爛人給你?」
「莊經理。」她擺擺手。「我不怪他啦,那也是他太太的什麼朋友的親戚的同事的什麼的豬朋狗友,剛好條件合了,就拉攏介紹認識,誰也不知道表面條件不錯的好青年的幕後真相,又沒共同認識的朋友可以探听,這都要深入交往了才知道。」
「多麼痛的領悟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