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青 第15頁

而且,她害怕了,難道離青哥哥還在想著出家修行?!

「自我母親過世後,我吃了三年長齋,卻因為跟你吃飯而破戒吃葷。你是孩子,有理說不清,我只好順著你;可現在你長大了,你不能再這樣隨心所欲,想如何便如何,這是為難別人,知道嗎?」

「我……我也陪你讀佛經啊……」

「你哪回念書用上了心?教你背‘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你沒一回背得完整,現在倒是去抄了婬詩艷詞,教老爺知道了,是不是又要來責怪我?」

「那不是婬詩艷詞……」

「說到寫字,教你認真練字,專心致志,不要只想著跑出去玩,你偏不听,一個字筆劃忽長忽短,該鉤該折的地方你偏畫圓,簡直是在胡鬧。一個大小姐寫出這樣的字,別人豈能不笑話教她寫字的先生?!」

「我……我再練便是……」

「沒有教好你‘男女有別’、‘男女授受不親’,這是我的錯,是我慣壞你了,我再留下去只會讓你變本加厲,更不知禮教為何物。」他冷冷說完,走出幾步,沒有回頭,又道︰「我離開後,希望你好好想想。」

第4章(2)

冷風吹來,呼嘯過庭院,打落了所剩無幾的幾片黃葉。

她站在原地,看著他孤傲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外;千書萬話,說不出來,想拉住他,阻止他離去,卻怕他會甩掉她的手。

從來沒有!離青哥哥從來沒對她說過重話!若她真有不對,或是頑皮了,他頂多是輕聲責備,或是耐著性子任她玩鬧。從來沒有,他從來沒有真正板起臉孔罵她,更不曾冷言冷語相待。

是她惹他厭煩了?是她耽誤他的修行了?所以他發了狠、鐵了心,拂袖而去,不肯讓她留下一點點的想念和期望?

可他也吻了她呀,雖只是那麼輕輕的一吮,但她確實知道,在那一個片刻,他在親她,他泄露了他的真情。

無論如何,她是留不住他了,還是讓他出去走走吧。到了外面,他若記得她送他的吻,思念她,懷念熱鬧的竇家窯,他便會回來。

但,他若是執意不回頭呢?

她走回池子邊,蹲下來,伸手撩動冰涼的池水。

星光氤氳在水里,變得模糊黯淡,也氤氳在她眼里,再也看不見滿天璀璨了。

莫離青無從宣泄滿腔的躁動和憤怒,只能一直跑,一直跑,跑過夜里的吳山鎮,跑向最寒冷、最黑暗的掬翠山里。

冷風刮上他的臉,絲毫不能降低他的火熱;汗水冒出,濡濕他的秋衫,發披散了下來,張狂地飄飛在夜色里。

看看他,是狂了?還是瘋了?他竟然吻了雲霓!

早在她貼上他的唇時,他就該推開她,但他什麼也沒做,一如以往,放任她玩鬧,結果是她玩火,卻徹底焚了他的心魂。

她的軟香久久難以散去,令他躁動,而他憤怒這樣的躁動!

他忘了發願修行的初衷嗎?他來到吳山鎮,只是過客;既然雲霓長大了,竇老爺也擺明不留他,他就該順理成章離開,不可再留戀了。

眼前陡然一亮,小略盡頭,是反射出滿天星光的翠池。

他蹲了下來,猛然掬水,不斷地往臉上潑去,試圖讓那幾乎可以結霜的冷冽冰水熄滅他的欲火。

水潑了又潑,臉抹了又抹,頭臉都濕了,這樣還是無法消除他的火熱,他一把扯開衣襟,想讓冷風吹涼他狂躁不安的心跳。

手勁猛烈,掛在頸間的紅繩應聲斷裂,他順手便扯了下來。

望向掌心里的彩石,他想到了雲霓形容這顆彩石像寶石、像彩虹……

雲霓是彩虹呀!他又憶及教她名字的意義時,她那嬌嗲的童嗓,還有圓睜黑眸、稚氣可愛的驚奇模樣,不覺緩了神色,勾起嘴角。

可惡!不能再想了!他再度皺緊眉頭,用力搖頭。

無情……

誰?他一驚,站起身,抬頭四望,尋找聲音來源。

沙啞低幽的女聲,如泣,如訴。短短兩個字,卻是綿綿緲緲地鑽入他的耳際,久久回蕩不去。

還是他听訛了瀑布水聲?深秋的瀑布已變得細小,水聲潺潺,他再側耳傾听,還是潺潺水聲,規律單調。

他再瞟過周遭景物,黑夜、暗林、瀑布、清池,寺僧早巳安歇,游人也不會深夜到此一游,無人在他身邊說話。

見鬼了!他是無情又如何?!不用藏在暗處的妖魔鬼怪告訴他!

他用力握住拳頭,觸及掌心的彩石,忽地明白了。

彩石是見鬼的黑師傅給他的,說是有益修行,可他莫名其妙戴了十二年,卻是一步步陷入了人間泥淖,他又修到了什麼鬼?

有生以來,從未如此激動混亂過,他舉臂,使盡全身力氣奮力一擲,噗通一聲,彩石沒入了黑暗的翠池里。

河岸碼頭,冷風獵獵,船夫系牢纜繩,又躲進艙里去了。

竇雲霓痴痴眺向河的那一端,幾座蒼茫青山,擋住了去向。

寶月和吟春摩擦雙手取暖,互看一眼,終于開口道︰

「小姐,這船都走七天了,你在這里也看不見船開到哪兒了。」

「說的也是。」竇雲霓低下頭,看了河水一會兒,這才離開。

兩個丫環緊跟著她,以防腳步略顯虛浮的她跌跤,後面還跟有隨行保護的阿富和阿貴。

「去覺淨寺吧。」她吩咐道。

四人交換眼色。夫人有交代,小姐出外散心,就隨她的意思,小心看好便是;現在小姐想上覺淨寺,應該就是為遠行的莫少爺祈福吧。

來到覺淨寺,上過香,拜過佛,小姐卻又往後頭的山徑走去。

「小姐,天氣冷,咱回去了。」吟春勸道。

「我去翠池走走,那是我和離青哥哥初次見面的地方。」

四個人四顆心又提到喉頭,只得跟上小姐的腳步

「阿貴哥,你記得我為什麼會自己跑到翠池嗎?」竇雲霓問道。

「那時小姐還不太會說話,事後也問不出來。」阿貴回憶道︰「應該是一早小姐起了床,自己走出門,因為天色暗,小姐個頭又小,所以沒人發現。小姐完全記不得了?」

「我忘了。」

年幼的她,不識路,不懂事,竟能從竇府的院子穿過吳山鎮的街道,走上覺淨寺,還能找到這條小山路,獨自來到翠池,見到了離青哥哥,這若不是老天刻意指引,還能如何解釋?

四人見小姐又變得恍惚,忙由寶月起了頭,大聲道︰「听說小姐小時候一出門哪,那可是公主出巡,十來個丫環,兩個女乃娘,八個壯丁,一路隨行,好不熱鬧。」

「哇,我有听說過。怎需要這麼多人?」吟春也夸大了聲音。

「老爺夫人疼小姐,要丫環提了籃子,放上小姐吃的、用的、穿的事物,隨時都能服侍。」阿富笑道︰「我們當壯丁的除了保護小姐,也得提泥巴桶子,再將小姐捏好的泥女圭女圭帶回去。」

「小姐最愛捏泥巴了,見到人就捏,你們誰沒被捏過啊。」

「大家都被捏過了,可小姐捏最多的還是……」阿貴說到一半,趕緊轉個彎。「只要咱竇家窯有人成親,小姐就依新郎新娘模樣,燒了瓷女圭女圭當作賀禮,我家那對女圭女圭現在可是供了起來,準備當傳家寶了。」

「對了,阿富嫂和阿貴嫂以前都是小姐的丫環,你們成天陪小姐,眉來眼去,就看對眼了,好像咱竇家窯不少夫妻都是小姐這邊牽成的。」

「呵,我算算,到小姐十三歲,身邊只留兩個丫環之前,至少牽成了七、八對。」

「哇!小姐你成就很多姻緣,你不是月下老人,是月下大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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