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愁合歡 第14頁

「你可別忘了,孝女娘娘是後人胡亂喊的,我死的時候不過是個小泵娘。」

「你那麼孝順爹娘,他們怎麼不好好安葬你呢?」吉利還是為她打抱不平。

「我還有七個弟妹,況且家里又窮,哪有錢埋我?」合歡又撫上樹干,似乎是在尋找依靠。「再說……他們也不是我的親生爹娘……」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跟我說清楚。」吉利越听越驚疑。

「也沒什麼。」合歡淡然說道︰「我兩歲時,親娘死了,爹又娶了後娘,生下兩個弟弟。到了十歲,親爹死了,於是後娘便帶著我們嫁給後爹;後爹本來有兩個女兒,而後娘又生了三個弟妹。你說,我們這個家很奇怪吧?」

「是很奇怪。」吉利思索著,那他夢中的廣叔很早就去世嘍?他又問道︰「那傳說你幫娘親采藥,失足落水,指的就是這個後娘?」

「嗯。」

「是她逼你冒著生命危險去采藥?」

合歡淡淡笑著。「她沒有逼我,我一向是個听話的乖孩子,他們要我做什麼,我就去做,只是那天失神,就掉到水里了。」

「你後爹後娘一定待你很壞了?」吉利簡直快冒火了。

「好不好、壞不壞,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我死了,他們也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誰還記得那麼多事情?」

她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吉利卻氣得臉皮脹紫︰她被壞爹娘欺負,怎能保持平靜心情?又為何不化作厲鬼索命呢?要是換作他,早就天天回來扮吊死鬼,嚇死那些無情無義的壞蛋!

合歡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你別為我生氣。每個人都有他的命運,也有他的報應。我曾經去過地府,看過別人的世世輪回,心情也就放寬了。」

「我不信!你就這樣意外死去,難道心里不會舍不得人間嗎?」

她一愣,又緩緩地道︰「也許,一開始我也會掛念弟妹。雖然有的弟妹跟我沒血緣關系,但都是我帶大的,我怕後娘不會照顧他們,可後來發現他們一樣活得很好,有沒有我,都是無所謂的……」

「又是無所謂!」他難以理解她那空洞的心思。

直覺告訴他,她並不是超月兌了悟,而是遺世獨立,把自已隔絕在忘愁湖。

意外喪生!不願下山!不願轉世!她一個人就很好過日子嗎?

他的心如蟲蟻嚙蝕,仿佛為她痛出血來,再也難以言語。

忘情地往視她,眼底溢出疼惜不舍的涓涓柔情。

「合歡姐姐,你生前沒有喜歡的人嗎?」他小心問著。

見到他眼里的溫柔,合歡驀地一驚!眼前的吉利不再是嘻皮笑臉的小弟弟,而是一個有骨血的深情男子。

他關心她、在意她,還說要娶她為妻,即使一切都是不可能,但她無法忽視他的情意。

然而她不會再動情,更不願意讓他在她身上浪費心思。

「我沒有什麼喜歡的人,以後也不會有。」她斬釘截鐵地道︰「夜深了,你回去睡覺吧,我也要休息了。」

「姐姐……」

她隱身於樹後,無聲無息、杳然無蹤。

吉利悵然地望看樹干,再度涌現深沉的失落感。

他失去她多久了?為何年輕的心一下子變得蒼老無助呢?

***

燭火跳動,把一大一小兩個黑影拉到女童神像上。

「人之刀,生木羊,牛相斤,白相……這什麼字?」

「你在念什麼啦?」吉利一杖敲下去,原來他竟收了個笨徒兒。

「師父,你叫我念三字經,我就念啊!這樣你也打我?」非魚一臉委屈。

吉利搶過書本,一個字一個字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你不認得字嗎?」

「嘻!這字認得我,我不認得它。」

「那你會念經嗎?最簡單的六字大明咒念來听听。」

「嗡嘛呢唄咩哞。」

「好!」吉利在紙上寫下這六字。「你看看這是什麼字?」

「公林尼貝羊牛。」

「牛都此你聰明哩!」吉利又拿起拐杖敲非魚的,李木匠做的這支拐杖不但讓他好走路,連敲起人來也得心應手。

「嗚嗚,師父你又打我,我要告訴仙姑姐姐!」非魚瞪大眼楮抗議。

「嘿嘿!姐姐不在,你就認命吧。」吉利冷笑恐嚇。

「我認的字不多嘛!以前人家教我有邊讀邊,沒邊讀中間,沒有中間……」

「沒有中間自己編,是嗎?」吉利又輕輕敲了一記。「好好一本書,都被你念糊涂了。你听著了,三字經接下來還有兩句,『教不嚴,師之惰』,你如果想當一個出色的道士,就要好好接受為師的管教,懂了嗎?」

「我不懂。」非魚茫然問著.〔什麼『叫不鹽,獅子剁』?是不加鹽,就不能剁獅子肉了嗎?」

「我——我——」吉利兩眼翻白,只想就此撞牆死去。「哼哼!還以為你很聰明,原來你只會扮鬼,笨手笨腳的,大字不識一個。天哪!我造了什麼孽,為什麼找了一個糊涂蛋來虐待我呢?」

「師父,我才沒虐待你,是你天天虐侍我。」非魚理直氣壯地道。

「你這小表還有理?」吉利氣得猛敲地面。「當小道童不能不識字,從明天開始,你每天要學二十個字,抄十頁的書。今天很晚了,你就學『人之初』三個字,照著筆劃臨摩,抄滿一張紙才能去睡覺。」

「喔!」非魚打了一個呵欠,像拿掃把一樣地握起毛筆。吉利懶得去糾正他,眼不見為淨,一拐拐走到神案前,虔誠地向女童神像禮拜。

明明知道合歡不是神,但他已經習慣每日膜拜,就像村人路過孝女廟,就會進來頂禮一番。大家把木雕神像當成心靈寄托,好像不拜一拜,心就不安。

可不能讓村人知道他霸佔了孝女娘娘,更不能在未找出合歡尸骨前,就任她消失,他可得慢慢養傷呵……

正翹首盼望合歡的身影,非魚高興地大喊.「師父,我抄好了!」

「哪有這麼快?」

一看之下,吉利又想撞牆了!原來非魚不是重復抄寫「人之初」三字,而是在白紙上寫了大大的「人之初」。

「你這條懶魚,叫你抄書,你就會投機取巧……」拐杖正要敲下,合歡已飄然進門。

「吉利,你又要打非魚嗎?」

「沒有!」吉利笑嘻嘻地撐住閉杖。「我這些天沒有活動,在練臂力呢!」

合歡懷疑地看他一眼,又問非魚︰「非魚,師父有打你嗎?」

「沒有!沒有!」非魚趕忙說謊。

他的狠心師父早就警告他,如果他膽敢向仙姑姐姐告狀,仙姑姐姐不開心,一氣之下就會離開,那他就再也吃不到仙姑姐姐煮的飯菜了。

不!反正師父打得不痛,他寧可挨打,也要天天吃仙姑姐姐煮的菜。

「你這小表,你看得眼珠子掉下來了。」吉利忍不住戳戳他。

「吉利,你別逗他了。」合歡從袖子里掏出一朵大白花,輕放在桌上。「非魚,你把花瓣摘了,放到師父的藥里一起熬,枝葉收到櫃子里,我明天用來炖肉。」

「好!」只要仙姑姐姐吩咐,非魚立刻變得身手矯捷,趕忙拿了大白花,轉進廚房。

「姐姐……」吉利坐回椅子,神色有些激動。「我真怕你不回來……」

相較之下,合歡仍是掛著那抹淡笑。「我說幫你采藥,我就會回來。這忘愁草很有功效,有病治病,沒病補身,希望你的腳傷快點好起來。」

他才不想快好呢!吉利又裝出痛苦不堪的表情,「哼哼,腳好痛!也不知道要吃幾枝忘愁草……咦?姐姐,你說那大白花叫忘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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