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好合 第8頁

「老爺,瑋兒只是小孩子。」琬玉的聲音由窗外傳來。

「夫人?」

「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薛齊忙站了起來。

琬玉走進書房,來到父子說話的茶幾邊,先朝薛齊點頭為禮,再微俯身子,柔聲道︰「瑋兒,慶兒弟弟在大樹下等你。」

瑋兒撫弄雞羽毛的動作停了下來,抬起墨黑大眼,很專注地看她。

「那個樹洞得遮掩起來,不然晚上風冷,松鼠就著涼了,生病了。」

琬玉微笑道︰「慶兒不會掩,我怕他不小心將松鼠給埋住了,你要不要過去瞧瞧?」

瑋兒一听,立即伸長了小腿,滑下茶幾,再抓住椅子的扶手爬下地,走出一步,又回過頭,踮起腳尖,將雞羽毛放在茶幾上,手掌撫平按壓了下,像是怕羽毛太輕會飛走,接著一雙墨黑大眼又瞧了琬玉,隨即縮手,一聲不響地低頭跑掉了。

薛齊見他的動作,百感交集,兒子乖巧懂事,他很是欣慰。但未免乖巧過了頭,讓他不禁擔心,到底是沉默,抑或憨愚。

「他老不愛說話,真怕他是痴兒。」他不覺說出心里的話。

「瑋兒不是痴兒,可能還不會表達自己。」琬玉斟酌用語,說出她的觀察,「他心細,懂事,會察看小物,還會畫畫,一般小兒最多拿筆隨意涂鴉,他卻可以畫出模樣,他絕不是痴兒。」

她再度強調的語氣讓薛齊拋開了無謂的擔憂,頓時容光煥發。

「對啊,瑋兒很會畫畫。」他說著便走向大書桌,拿起一疊紙,一邊翻看,一邊走過來。「給你瞧瞧,畫得很好呢。」

趁他走過去時,琬玉已收起那根雞羽毛,打算待會兒還給瑋兒。

接過了紙張,她小心翼翼地捧好,再一張張仔細翻著。

「這是螞蟻,這是小狽……」她說出所看到的事物,不覺逸出淡淡的微笑。雖是筆觸稚拙,線條忽粗忽細,墨色濃淡不一,但一個四歲小童能畫出讓人一看就明白的蟲鳥動物,著實難得,甚至堪稱天才了。

也難怪,她剛才看到了一個父親的驕傲光彩,他是真心疼瑋兒的。

既知他是謙謙君子,溫其如玉,她又怎會以為他會打孩子呢?

她為自己一時的誤解感到不安,抬眼望去,不期然與他瞠目以對。

軒眉朗目,神清氣爽,宛若青天開闊,萬里無雲。

在這麼近的距離里,在這麼亮的天光里,她再一次認識了她的夫君。

那神色,依然溫煦,就像她剛才在院子里曬著冬陽,讓她全身都暖和起來了。

若她不抬頭,他是否就直直瞧著她看畫的神情呢?

可他看她又如何?不過是等著她再說幾句贊賞瑋兒的話罷了。

「啊,這是梅花,梅蕊也畫出來了。」她很快低下頭,想借由看畫驅除兩人之間的詭奇靜默,可再翻了兩張,卻是沒了。「就這些?」

「我是這兩個月才知道瑋兒會畫畫,所以畫的不多。」薛齊也是即時收回目光,不知所以然地將窗戶打開些,給自己吹些涼風。

「平時就在這書房畫?」

「是的,吃過晚飯後,我就帶瑋兒過來,起初他坐在桌前畫,桌子太高,我給他墊了小凳子,他坐得不穩,怕會跌下去。」薛齊說著,便露出笑容,指了方才他坐的窗邊椅子,「後來我瞧這張椅子配合小凳,高度合適,便擺上筆墨,給他當畫桌。」

「該給他訂制一張合用的小桌子了。」

「哎呀。」薛齊以拳擊掌,大叫一聲,踱了兩步,神情顯得懊惱。

「我早該想到的,我怎沒注意到呢。就讓他趴著畫圖,哎呀,疏忽了。」

琬玉見他真情流露,原是想笑的,但又怕表現得太過無禮,仍是低下了頭,卻在這片刻之間,想笑的愉悅心情已轉為沉沉的苦澀。

說到底,他也是一個很尋常的父親,會關照兒子,他會夸兒子的好,擔憂兒子聰明與否……真的很尋常,任誰當父母的都會如此關心孩兒,可就有人連尋常的父親也做不來,甚至不知道兒子的生辰。

這份苦澀一直深埋心底,她不曾刻意去挖掘,但就是會不時跑出來擾亂她的心情,一跑出來,她就壓下,再跑出來,就再壓下……

日陽漸斜,很快就天黑了,她用力捏了捏掌心,提醒自己回到眼前的丈夫,以及面對現實的,新的家庭生活。

「老爺,您方才進門時,瑋兒是想讓您抱的。」

「呃?」

「我想,您是因為慶兒也站在一塊兒,怕冷落了慶兒,所以先抱他。」琬玉大膽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她知道他客氣,她很是感謝,但有時候還是得顧慮到孩子的心情。「老爺,其實您不必這樣做,先到您跟前的是瑋兒,您卻不先睬他,孩子的感受十分敏銳,他可能覺得被您冷落了。」

薛齊一愣。他之所以先抱慶兒,的確是她所說的意思。

「瑋兒向來跟您生活,突然冒出弟弟妹妹,分散了父親對他的關照,他心思細膩,必然察覺改變,也許他感到害怕,所以變得更安靜。」

「哎,我太大意了。」薛齊搓著手,神色焦慮,直瞧著她,一逕地問道︰「我該怎麼做?輪流抱?今天先抱慶兒?明天再換瑋兒?還是同時抱兩個?對了,可以的,我臂力沒問題,兩個孩兒也不重,他們盼著爹回來,不能讓他們失望的,可以後妹妹也嚷著要抱,我可該怎麼辦?」

第3章(2)

他自問自答,越說語氣越是高昂,琬玉又看得痴了。

沒有禮書規定孩子到了跟前,當父親的一定得抱起來逗弄說話,更何況他是一家之主,有其威嚴和地位,走上一大段路回家,他大可大搖大擺回房,換過舒適的袍服,坐在上位,再叫孩子過來請安。

「請老爺不必費神。」她維持慣有的拘謹語氣。「我一定會盡心照顧瑋兒,讓他感覺生活還是像以前一樣,沒有因為我們的到來而改變,也會教導慶兒孝敬父親,友愛哥哥,注重禮節,絕不再讓老爺困擾。」

「那就勞煩夫人了。」他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妥,她將話講得太周全,以至于他只能禮尚往來,客氣回應,但這一來,好像將教養責任全丟給了她,他忙再補充道︰「我是說,多謝夫人提醒,我會多留心孩子的。」

窗外光影轉為金紅,太陽快下山了,兩人該說的話也說完了。

又是靜默,琬玉略感不安,這里只有他們兩人,若他心血來潮,想拉她行周公之禮,她也不能拒絕,畢竟早就是夫妻了,可他們還陌生……

「如果老爺沒事的話,我……」她只想趕快離開。

「正好有事跟夫人說,這邊借一步說話。」

薛齊說著便走向大書桌,上頭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文房四寶,看來他每晚讀書寫字後便收拾干淨的,另外還擱了一只麻布椅褡撻,琬玉記得那是家保回來時背在肩上的。

「這是婚前岳父送來的嫁妝銀子。」薛齊從褡撻拿出一個小布袋,再從里頭掏出一疊厚厚的紙,攤放在桌上,「我本不願收,後來是我爹收了,再轉交給我,里頭有一些銀元寶,我怕不好使,便換了零頭銀票,正好銀價高,倒是多兌了些,一共是一千又三十六兩,給夫人收下了。」

「這?」

「嫁妝銀子本來就是你的。」薛齊將銀票摺好,塞回小布袋。「你和孩子剛過來,我不知道該為你們準備些什麼,這錢就讓你自己使。」

琬玉一直以為,他收了嫁妝銀子,應該會拿來翻修屋宅,買匹好馬代步,或是多請幾個丫環伺候,再不成,也會留著自己花用,如今卻是全數交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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