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好合 第29頁

在那雙急欲解答的孩子瞳眸里,薛齊明白,該來的總是來了,孩子已非懵懂,而是有自己的心思和感覺了。

瑋兒看完師傅填土,也走過來棚下,坐在父親身邊的小凳。

「瑋兒也一起听吧。」他說出了縈繞心底多年的想法,「慶兒的親生爹……他沒有死,他還活著。」

「啊,還活著?」慶兒好驚訝。

「他在哪里?怎沒來找慶兒?」瑋兒幫忙問。

「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暫時不會回來。」

「他為什麼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兩兄弟幾乎異口同聲。

「來,瑋兒,慶兒,爹先問你們一件事,你們喜歡爹嗎?」

「喜歡。」又是異口同聲。

「爹也很喜歡你們兩個好兒子。」薛齊伸出雙臂,拍拍身邊的兩個小肩頭。「而爹,也很喜歡我的爹,也就是你們的宜城爺爺,這回他過世了,爹很傷心,你們都看到了。」

兩兄弟點點頭。

「慶兒的親生爹,他也是這樣。他很愛他的爹,他的爹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他怕他爹年老沒人照顧,所以陪著老人家一起去,這樣就能服侍生活起居了。」

「他跟另一個爺爺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慶兒試圖弄清真相。

「正是。」

「很遠很遠的地方在哪里?」瑋兒仍有疑問,「爪哇?錫蘭?天方?」

第8章(2)

「你‘西洋番國志’都看過了?」薛齊露出贊許的眼光,笑道︰「天方在哪里,爹也不知道,但慶兒的親生爹應該沒跑那麼遠。」

「沒跑那麼遠,那跑哪兒去了?」瑋兒還是不滿意爹的解答。

「爹不知道。」

「不回來了?」慶兒也問道。

「爹剛說了,是尚未回來。」

「以後他會回來找我嗎?」

「爹不知道。」

「我跟珣兒,是同一個親爹?」

「是的。」

「爹你見過那個爹嗎?」

「沒有。」

小兄弟習慣性地對看一眼,爹這麼有學問,總是有問必答,而且還能滔滔不絕,答得比他們問的還多,可如今……竟然一問三不知。

薛齊亦是汗流浹背,簡直是在應付比科考還艱難的考題。

他這輩子以來,說話向來條理清晰,絕不模稜兩可,更不會說謊,可孩子尚且年幼,他除了盡量語帶保留且婉轉,又要如何將江家和那個爹的事情說得明白?況且琬玉從來不願提起這件事,萬一孩子……

「對了,你們可別拿這事去問娘。」眼見兩兄弟又要問為什麼。他趕緊接下去道︰「她覺得現在還不是跟慶兒說這事的好時機,先別問。」

「為什麼?我懂事了呀。」

「是懂事了。」他微笑模模慶兒的頭。「瑋兒慶兒,爹問你們,你們正在學詩經,有時候翻到後頭,沒有夫子解說,是不是看不懂?」

兩兄弟猛點頭。

「很多事情也是一樣的道理。現在看來,可能很難理解,但過了幾年,年紀大一點了,有了學問,也有了長進,再來看事情,便明白了。」

兩兄弟越听越迷糊,不就問那個「爹」在哪里,怎麼變成讀書了?

「珣兒,玨兒也還小,等過幾年了,你們都大了,娘她會再找個適當的時候,找你們一起說。」

薛齊暗自一嘆,唉,這樣可以搪塞過去了吧。

「在那之前,你們也不能跟珣兒玨兒說,更不能跟娘說,我們才回宜城,娘她很忙碌,要照顧你們和妹妹弟弟,又要認識咱薛家一大家子的叔叔嬸嬸堂哥堂姐的,還得打理宅子里里外外的事情,你們都是孝順的好孩子,不要再讓娘煩心,好不好?」

「好。」兄弟倆乖巧地應允,他們最听爹和娘的話了。

「瑋兒,慶兒,你們絕不能說這事。」他再次強調,語氣堅定。「這是我們男子漢之間的約定。」

「哇。」小兄弟听到男子漢三個字,眼楮都亮了。

「咱爺兒擊掌為誓。」他伸出手掌。

「來了。」慶兒立刻將他的手心疊上去,啪的一聲好響亮。

「我也來。」瑋兒也疊上他的手。

「好兒子。」父親的大手掌緊緊握住兩只與他立誓的小手。

白雲悠悠,原野遼闊,總有一天,孩子會長大,到了那時,眼界開了,心思寬了,今天說不清的事情,再一一道來吧。

將所有的事情忙完了,宜城已下過今年的第一場雪。

餅年前,薛齊心情輕松,帶了妻子兒女,準備好好逛上十幾年沒走過的宜城大街。

琬玉跟孩子們一樣期待,雀躍不已,一方面得拉住興奮亂跑的孩子,一方面也得克制自己別像個小泵娘開心地跟著跑了起來。

「好香。」薛齊走在街上,鼻子嗅了嗅。

「是程實油坊。」琬玉遙遙望見了屋前的牌匾。「宜城百姓幾乎都是吃他家的油長大的,听說有一百年的歷史了。」

「哎。」薛齊一嘆。「我托家興帶程實油坊的好油上京城,拿去送人,卻不受青睞。」

「那是他們不識貨。」琬玉笑道︰「還有你,也是宜城的特產,脾氣忒硬,個性忒倔,人家的油是香的,你是臭的。」

「哈哈。」被老婆調侃,薛齊倒是樂得大笑。

油坊門口堵了一群婆婆媽媽,打完了油還不走,圍著一個素衣姑娘聊起天來,大門右邊不擋路處,一個少年公子坐在一把黃花梨木圈椅上,後頭站著入個雄壯威武的隨從,好似戲台擺開陣勢似的準備唱戲,俊美公子則是笑容可掬,悠哉游哉地搖頭扇子讓人看笑話。

「人好多。」琬玉伸長脖子瞧了下,自忖擠不進去。「對了,沒帶油瓶出來,怎麼打油呀。」

「就算你帶出來了,還要逛街呢,怕拎著油瓶太重。」薛齊笑道︰「回頭再叫家人過來打油吧。」

一家人繼續往前走,孩子們許久沒出來走動,一路在前頭興奮跑跳,夫妻倆倒也安心讓他們這邊瞧瞧,那邊看看,因為瑋兒會牽住玨兒,慶兒則和珣兒手拉手,看到新奇有趣的事物,便回頭喊爹娘過來看。

「這邊有一家布莊,我正想剪塊布縫新衣。」琬玉一邊踏進布莊,一邊吩咐薛齊︰「你叫孩子過來。」

台面上攤開了幾匹大花布,兩個買布的女客似有意見,那伙計頭一轉,往後面扯開喉嚨喊道︰「長壽,長壽,你順便拿一匹印花紅綢出來,在左邊櫃子最上邊。」

「來了。」布簾後頭傳來了高聲回應。「馬上拿出去了。」

琬玉心頭大震,完全不願再去理解她听到了什麼,立刻退出門外。

「怎麼出來了?」薛齊都還來不及叫上孩子,就見她出來了。

「這邊的花色我不喜歡。」

「看一眼就知道?」

「好啦,往前逛吧。」她輕推了他。

「孩子在看畫糖。」薛齊笑指圍在畫糖小販攤子旁的孩子們,也走了過去,「去看看人家的手藝。」

琬玉跟在他身後,趁空將在布莊里憋住的那口驚慌吐了出來。

抬起眼,便看到大街盡頭的一戶大宅,透過冬日略帶霧茫的陽光,依稀是昔日的宏偉大門,飛檐琉瓦……不,那不是霧氣,而是陳舊了,蒙塵了,全然是一棟死氣沉沉的荒廢宅子。

好幾年前,她坐在喜轎里,沿著這條大街,在喧天鑼鼓聲中給抬進了那座大宅,然後,她在其中一座院落生活了兩年,再逃了出來……

她收回視線,按住心口,將不安的心跳用力壓了下去。

大街上人來人往,各自奔波定路,就是沒有人會看那宅子一眼,仿佛昔日的江家大宅早就不存在了,是生,是滅,皆不干他們的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加快腳步,趕上丈夫和孩子,薛齊已經為孩子們買了畫糖,一個個舌忝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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