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雲吟 第10頁

他再度拉整了早已密實包裹住她的被子,將被角塞進墊褥下面,接著就是他那改不了的「壞習慣」,伸掌往她頭頂模了模。

少爺的手好冰涼!她咬住唇瓣,忍住莫名其妙涌上眼眶的熱流。他這樣半夜起來嘆氣有多久了?

輕輕的腳步聲離去,那邊的床上又傳來床板的吱咯聲響,還有悉悉索索的掀被聲,然後,一切歸于無聲,靜夜悄然。

她陷在黑暗之中,心頭無來由一陣慌亂,指頭緊緊扯住少爺特地給她睡覺蓋的上等蠶絲被,將自己蒙了起來,抑下胸口劇烈的心跳。

月光悄悄映上窗欞,更深露重,兩個各懷心事的人都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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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暖風微燻,池塘蓮花合起花瓣,無精打采地垂著頭。

戲台上,戲末上演,幾位樂師他試一下弦子、他吹一聲噴吶,咿咿嘎嘎,好不吵嘈;戲台下,七個嬌艷美麗的表小姐難得聚在一起,鶯聲燕語,嬌笑如鈴,一個嗓子比一個高,將絲竹樂音都給蓋下去了。

「喲,三表姐,你都二十了,怎麼還嫁不出去?莫不是人老珠黃,沒有人要了?這樣咱觀雲表哥怎會看上你?」

「呵!五表妹,你年紀輕輕,倒是心腸歹毒,愛造口業,姑姑不會喜歡你這種沒有佛心的媳婦啦。」三小姐眨著涂了金粉的眼皮,神情迷蒙地道︰「況且我和觀雲表哥年紀最近,從小玩在一起,他待人親切和氣,知我甚深,妾身唯願托一良人,此生心願足矣。」

「你們光說自己的好有什麼用?」四小姐比著蓮花指,不經意地展示她指頭上十個閃閃發光的金戒玉戒寶石戒。「我爹說,他會陪嫁我十萬兩銀子、十輛車、五十匹馬、五十個奴婢,教觀雲表哥好生威風得意。」

「你做表面功夫罷了,觀雲表哥才不這麼膚淺。」八小姐隨時一卷在手,卻不見她翻頁。「我爹還可以拿出更豐厚的嫁妝,而且我會陪伴表哥日夜苦讀,鼓勵他努力向上,將來好考取寶名,光耀侯家門楣。」

「真是不害臊,還沒嫁人,說得好像真的一樣,還都是有頭有臉人家的大小姐呢。」七小姐正襟危坐,很不屑地道︰「我的婚事,爹娘自會幫我跟姑姑姑爹說去。我會理家,又懂詩書,將來襄助夫業,非我莫屬。」

少爺怕了你們了。柳依依站在遠遠的場子外,心里直犯嘀咕。

要是任其中一位表小姐嫁進來了,這個天天逼少爺念書考試,那個不時要少爺駕車游街展現闊氣,還有的拿著帳簿向少爺追利潤,她們之所以嫁給少爺,只不過想藉著少爺晉升為富貴的少女乃女乃,並非真心想嫁給少爺這個「人」——這樣少爺會不會很累啊?

同樣地,老爺望子成龍,恨鐵不成鋼;夫人平日不管少爺,見了少爺就要他成親,所以少爺總是在外游樂,嬉耍終日,就是為了逃避加諸在他身上的各樣責任嗎?

可少爺總得長大,他終究得成為一家之主,為人夫,為人父……也或許到了那時,水到渠成,他自然而然就擔當得起,無需她替他掛心?

「觀雲表哥!臂雲表哥!」此起彼落的嬌喊打斷她的雜思。

侯觀雲翩翩來到,依舊是俊顏帶笑、玉樹臨風,後面照樣跟來了幫他抬圈椅的隨從,大搖大擺,走路有風,只差沒人幫他打黃傘鋪紅毯了。

他一見到熱鬧的場子,眼楮為之一亮,笑著招呼道︰「各位表妹好啊!好久不見了。」

「觀雲表哥,你過來這邊坐呀。」小姐們或拿扇掩嘴,或拿羅帕媚笑,有的含情脈脈,有的矜持嬌羞,各有特色,各有姿態,全是為了吸引觀雲表哥關愛的眼神。

「我跟娘坐。」侯觀雲早就挑好最安全穩當的座位了,快步走過危險陣地,咕咚落坐在娘親身邊,笑咪咪地問道︰「娘,今天演什麼好戲?」

「就等你了。」侯夫人冷眼瞪他。「你老頭祭人家的什麼死鬼?!你沒事別去瞧熱鬧,真是受不了他們江家的穢氣,到現在還是陰魂不散!」

「娘,我看開場戲就好,我還要跟江四哥去喝酒……」

「都說別去沾他家的穢氣了。」侯夫人好不容易逮來兒子,自然不肯罷休。「你不準走。趁著看戲的空檔,多和幾位表妹聊聊,不要辜負為娘的這番苦心安排。」

「是。」侯觀雲無可奈何地應允,朝幫他擺茶點的柳依依聳肩。

柳依依抿唇微笑,跟他眨了眨眼,暗示必要時,她會掩護他出去。

只是,戲才剛開場,表小姐們也還沒展開攻勢,就有幾位舅媽姨媽等待他去問候,恐怕少爺還得捱上大半天才能掙出生天了。

她退出坐席外頭,等在後邊,以待隨時傳喚。

戲台鑼鼓齊響,崔鶯鶯出場,擺了一張苦旦臉,央求紅娘為她去探害了相思病的張生。

「你是柳依依?」身邊突然來了一位嬌客,嬌滴滴地問道。

「六小姐,我是依依。」

「就是你呀。」葛鳳姝上上下下打量她,從眼楮鼻子嘴巴看到胸部腰臀直到裙擺鞋子,不可思議地道︰「我觀雲表哥最愛的丫頭?」

「依依只是少爺房里的打掃丫鬟。」柳依依說著一貫的說詞。

「哪只是打掃丫鬟而已,我的將來還得指望你呢。」葛鳳妹展露嬌笑,過來拉她的手,熱情地道︰「依依,你快告訴我,我觀雲表哥喜歡吃什麼?玩什麼?平常做些什麼事?說些什麼話?我都要知道。」

看來諸位表小姐還會來找她問相同的問題,柳依依切身感受到少爺的無力感,不覺暗笑在心,但仍忍住板著臉孔,向六小姐一一稟明。

「少爺愛吃銀耳蓮子羹,喜歡麻油口味的菜色,他平日會上山水茶館听說書,閑來看些風花雪月的小說雜文,沒事就帶八個隨從——他喊他們八卦陣,去找喜兒姑娘。」

不加思考,順口說來,柳依依稟告完畢,卻是心頭一驚。

她甚至還可以繼續說,他有二十把扇子替換拿著,小腿的腳毛又長又多,發心剛冒出兩根白發,右耳後有一顆小痣,夜晚總往右邊側睡……

服侍少爺近五年了,同房「睡覺」也三個月了,而他為了省卻麻煩,干脆扮戲扮到底,要她不止「陪睡」,還得做為一個貼身丫鬟,幫他打理睡房里所有的事務,包括梳頭洗澡鋪床疊被種種生活瑣事,讓其他七仙女恨得想將她給咬爛撕碎。

僅僅三個月,她已完完全全了解少爺的習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這不就是一個貼身丫鬟的本分嗎?不管扮不扮戲,既然拿了工錢,了解主子、照顧主子、將他服侍得妥妥貼貼的,這就是她的工作。

「哼,程喜兒哪攀得上我的觀雲表哥。」葛鳳姝听到表哥的最愛,一雙柳眉倒豎了起來。「她要進了門,不就弄得我一身臭油味!依依,你說那個程喜兒有什麼好,值得我觀雲表哥苦苦追求?」

「依依沒見過喜兒姑娘,不明白少爺的想法。」

也許,她是明白的,那夜復一夜的綿長嘆息,不就是為了喜兒姑娘嗎?

他既睡不著,她也無法人眠,只能靜靜地躲在被窩里,任由那嘆息聲所牽引,令她也想嘆氣了。

她怎麼也跟著憂愁起來了?她明年將滿十八歲,屆時離去了,戲也扮不下去了,主僕情分既斷,這些他人的感情糾葛對她都不重要了。

可是少爺不是「他人」啊,她好不忍他這般夜夜憂愁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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