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她第五次提出要求。
干戈照例面無表情,沒理會她,低頭察看藍靛草,高大的身軀在廣場上走動巡查,身後則跟著一堆等待他下指示的管事。
「今年土布的織量有多少?」
「回蠱王,共有一千六百多匹。」
「分出兩百匹,繡上挑花繡。剩余的一千四百匹,以藍靛浸染,完成之後,再分出七百匹,浸入紅水,染為紅布。」
管事點頭,匆忙記下。
他領著眾人,愈走愈遠,壓根兒沒再理會貝貝。
她哪里忍得下這口氣?粉臉上怒氣沖沖,嬌小的身子,氣得瑟瑟發抖口可惡,敢不理她?!
她在原地站定,深深吸一口氣,氣灌丹田,接著放聲大喊。
「干戈!」
此聲一出,他總算停下腳步,深邃的黑眸掃了過來。
不只是他,整個廣場全停下動作,目瞪口呆的看著她,有人還不忘掏掏耳朵,懷疑自個兒听錯了。
呃,打從蒼茫山大寨以來,可從沒人敢當著蠱王的面,喊他的名諱;這個漢族少女是膽大包天,還是活得不耐煩了?
「太好了,你總算回頭了。」貝貝沖上前去,扯住他的衣袍,慶幸自己用對了方法,總算贏得他的注意力。
「有事嗎?」干戈問道,口吻冷淡。
「啊,你這麼快就忘了?我剛剛說了啊,我要回虎門口去。」既然拿不到聖藥,她何必留下?
干戈是說過,要她留下。
但是她左想右想!還是想不出,她有什麼理由必須耗在這兒。她是個外族人,處在這兒顯得格格不入,人們對她雖然親切有禮,但是目光全都怪異得很,像在暗暗商量著她不知道的大事。
黑眸掃過期待的小臉,濃眉稍稍一蹙。
「不行。」他維持原判,對她急著想回家,顯得有些惱怒。
貝貝不高興了。
「為什麼?」她追問,小手沒放開。
「路上會有瘴氣。」干戈淡淡的說道。
「然後呢?」瘴氣跟她回家的事有什麼關系?
「瘴氣有毒。」
貝貝深吸一口氣,克制尖叫的沖動。
「蠱王大人,求求你,一次把話說完好嗎?」
旁邊的管事看不過去,怕蠱王發起火來,把這美麗的姑娘扔進狼堆里,連忙上前打圓場。
「錢姑娘,蠱王這是為您著想啊,瘴氣對人體有害,吸入了心肺後,半刻內不救,就藥石罔醫。」管事恭敬的說道,臉上堆滿笑。
「我在來的路上,怎麼沒踫上?」貝貝狐疑的問。
「呃,可能是因為有蠱王帶路,所以——」
她腦中靈光乍現,突然想到個好方法。「那簡單,只要他再帶我回去,那不就行了?」
「不行。」前方不遠處,傳來冷冷的回答。
又是不行?!
貝貝快失去耐性了!她硬是擠開管事,湊到干戈身邊去,嬌小的身子,只差沒貼進他寬闊的胸懷。
「為什麼?」她質問。
「我沒空。」
「那你派別人送我回去啊!」
「這個月份,蒼茫山上的所有人,都必須籌備苗年,送派公糧,沒人有那閑工夫。」干戈伸出手,拎起懷里的小女人,擱到旁邊去,免得她擋住去路。
貝貝歪著小腦袋,努力想著,自個兒該怎麼辦。想啊想的,她的思緒,還是繞回那壇聖藥上頭,那可是她這趟的重要目標,就算機會渺茫,她也不能輕易放棄!
「唔,那我們打個商量好不好?你別那麼固執,既然我要留下,那麼至少也讓我幫些忙,例如去存藥房里,幫你瞧瞧,缺了哪些藥,需要補齊的。」她笑得格外甜美,無辜的對他眨動雙眸。
早就打听出來,他那壇寶貝聖藥,是擱在存藥房里頭的,那麼,只要讓她逮著機會,能夠溜進去,那就——嘿嘿——
干戈轉過頭來,冷冽的黑眸,像利箭似的,把她釘在當場。
「你不許接近那里。」他一字一句的說道,語氣冰寒。
她打了個冷顫,小腦袋不爭氣的垂了下來。
「唔,我只是——」
黝黑的大手,倏地伸來,扣住她小巧的下顎,強迫她抬起頭來。
干戈嚴酷的俊臉,靠在她前方好近好近的地方,近到她可以看見,他眼里正跳躍著怒火。
「不要違抗我的命令。」他警告著,銳利的目光在小臉上繞了一圈。
「呃,我——」她鼓起勇氣,還想說話。
干戈眯起眸子。
像變戲法似的,咻的一聲,她的勇氣立刻消失不見,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被他捏在手里,可憐兮兮的顫抖著,再也沒膽子提要進存藥房的事。
半晌之後,他總算松開手,不再瞪著她,轉身再去處理事情。
全廣場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氣,暗地里拍拍胸口,慶幸蠱王沒有當場發怒,把這個小女人給宰了。
貝貝卻沒那麼識時務,警報一解除,她立刻把恐懼拋到腦後,凝聚勇氣後,再接再厲的湊上前來。
「喂,那你倒是說說,我什麼時候才能走?」礙于「惡勢力」,她可能真的跟那壇神秘的聖藥無緣了。
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入她清澈的眸子。
「等我想讓你離開的時候,你才能離開。」
貝貝皺眉。
「你要是永遠不想讓我離開呢?」
干戈黑眸一閃,神色似笑非笑。
「那就留下。」
他轉身離開後,貝貝像被巨雷劈中似的,杵在原地動也不動,眼里含著淚水,只差沒有放聲大哭。
留下?永遠的留下?
嗚嗚,她不要啊!
不許借是吧?好,沒關系,山不轉路轉,她還是有法子。
貝貝決定用偷的!
打從先前,干戈在廳內,對她說的那些話,讓她心兒慌慌,卻又沒膽子問清楚。而白晝在廣場上,他又當著所有人的面,暗示要永遠將她留在這兒。
想起他說這句話時,眼中閃過的光芒,貝貝忍不住心跳加速。
更讓她不解的,是當他宣布完畢,廣場上的人,全不約而同的發出歡呼,還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沖過來擁抱她。
然後,男人們開始動手,把銀飾全塞進她懷里;女人們也沒閑著,把漂亮的繡花飄帶裙解下來,爭先恐後的送給她。
她幾乎要被禮物淹沒了,銀飾與飄花帶,不斷被送進她懷里,多到她抱不動,必須由伺候她的丫鬟們代勞,捧回漢族房里擱著。
他們為什麼送她禮物?這代表什麼意思呢?
貝貝不敢再去想,心里卻火速打定主意,決定快點偷藥,之後潛逃出境,免得後患無窮。
皓月當空,蒼茫山上寂靜無聲。
所有人都睡著後,她偷偷溜出來,躡手躡足的穿過廣場。她先在干戈居住的主屋前探頭看了看,確定里頭黑漆漆的,沒有半點燈火。
太好了,看來那家伙已經睡了!
「乖乖睡啊,最好一覺到天亮,可千萬別醒過來。」她用最小的聲音說道,祈禱干戈能夠好夢連床。
祈禱完畢,她悄悄退開,以烏龜爬行的速度,模索到一棟小小的建築物前,一路上還不斷回頭,怕干戈會陡然醒過來,沖出那扇門來逮她。
這兒的人們,對她伺候得格外體貼,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溶了,她有疑問,他們肯定是有問必答。
只是,當她提到存藥房,眾人就像吃了啞巴藥似的,只會不斷搖頭,效法蚌殼,把嘴巴閑得緊緊的,問不出半句話來。
貝貝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從丫鬟的嘴里,套出端倪,知道存藥房是在哪兒。
據說,這兒是干戈的禁地,除了他之外,沒有半個人敢靠近。丫鬟們還告訴她,凡是未經允許,私自進入存藥房的人,都會遭受可怕的責罰。
問題是,嘿嘿,沒有人知道她溜進來,有誰能罰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