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相公萬萬歲 第6頁

他的手在袍袖中悄悄地握緊了,努力讓自己不要移開視線,定定地瞧著那張疤痕遍布、幾乎分不清五官的面容。

這是丑陋嗎?或者用‘恐怖’來形容更貼切。

她臉上唯一沒變的就是那雙靈秀的眼眸了,在失去了驚人美麗的襯托下,它們顯得愈發深邃,就像無邊無際的夜空。

依稀間,那雙漆黑的眸里有幾點光芒進閃,一點、一點又一點,漸漸地,光華連成一片,化做橫跨夜幕的銀河,璀璨耀眼。

他被深深地吸引著,情不自禁墜入星海中。

她模著凹凸不平的臉,語氣平淡。「我是聖主從狼嘴里搶下來的,雖然撿回一條小命,可惜臉被咬壞了。聖主也曾為我延醫診治過,卻都無能為力。直到我三歲那年,正逢聖女候選,當時,各分舵送來的適齡女孩有四百八十一個,竟無人能通過玄女功的考驗。有人說,這是白蓮教一大劫,意味著道消魔長,白蓮教要完蛋了。聖主不信,便讓我也去試試,想不到我一下子就過了關。但誰見過這麼丑的聖女?我這樣子站出去,恐怕人們只會把我當妖怪打,而不會認同我的聖女身分;所以聖主與護法們集體閉關,研究出一劑古方,用草藥、樹脂制作面具,隨著我的年歲增長,每半年換一副,掩飾了真相,卻給了所有人一個天大的誤解——我是白蓮教歷任最美的聖女。」

她真的以為他沒發現她的臉有問題?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人無論喜怒哀樂,五官動都不動的。

但這是她的秘密,她不說,他也就不問,不去刨開她心底好不容易才愈合的傷口。

而今,她的行為不過證實了他的猜測。

可那又怎樣?他的眷戀不單因為她的美貌,最重要的是那雙眼,好似埋藏了無盡心事,幾度欲語還休,深邃又迷離,讓他情不自禁地沉醉。

況且她還是他來到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救過他的性命,他發誓要把對小學妹的遺憾都彌補在她身上,這是因為他把她當成小學妹的替身嗎?

不,他跟小學妹相處不到一年,分離卻長達了五年,他總告訴自己,他記得小學妹的一顰一笑,但事實是,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靈堂上那張遺照,和小學妹枯槁的遺容。

寒孺不是小學妹,他知道的,要是她們兩人處在相同的境地,小學妹肯定用那雙會說話的大眼楮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到他心湖生波,卻不會毅然取下面具,逼彼此面臨這尷尬的場面。

小學妹是柔弱的,而寒孺,她柔韌中還帶著剛強。

「如今,你還會覺得我像你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嗎?」她問。

他看著她的眼,覺得自己對不起小學妹,若非他多管閑事,強行撮合她與學長,她不會早夭。每天每時每刻,他都覺得自己是個殺人凶手。

其實,他一直依賴著寒孺眼底的光彩,支持自己在這異界中重新生活,他需要一個追求的目標,這接續下來的生命才有意義。

其實,他很自私,擅自把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念頭,心願都扔在她身上,也不管她受不受得了。

其實,他跟她一樣,只想有個理解自己的伴,不單是看清‘司徒空’的外表,還能認識‘司徒空’這個來自異界的靈魂。

而今,她對他攤牌,他卻還沒有想到該如何回應。畢竟,他的故事太離奇,她真的會相信嗎?

「你听過一個叫台灣的地方嗎?」平淡的、微帶悲涼的聲音逸出了喉間。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笨蛋,干麼跟他討論如此嚴肅的問題?他根本不會懂。二話不說,她甩頭走人。

「那里有一個叫司徒空的年輕人,從小就聰明,學什麼都快,個性也特別驕傲和狂妄。大家都說他是個怪胎、天才,他還洋洋自得,認為不招人嫉是庸才。在他二十一歲那年,出了一場意外,失去雙腿。這本來應該是個警惕,告訴他,自大和自信是兩回事,做事要一步一腳印,不要好高騖遠,但從沒跌跤過的他卻承受不起打擊,絕望地放棄人生,拱手讓出喜歡的學妹……」緩緩地,他說出心底最深的痛。

寒孺不由自主地雙手環胸,本來堅定離開的腳步被生生拉住。

那一句接一句哀傷、又無比空虛的話語竄入她耳里,編織成的是如此不可思議的故事;理智告訴她,他又在胡言亂語了;但心里有一塊地方,卻堅定地收藏了他吐出的每一個字,珍而重之、矢志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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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了,司徒空成為「歡園」里唯一並專屬的僕人,與寒孺朝夕相對,卻相顧無言。

他不禁失望地想,說實話是不是個愚蠢的行為?瞧瞧,她都把他當妖怪了,道上偶遇,目光移轉,走過他身邊的步伐快到像後頭有鬼在追。

她縴麗的背影是如此倉皇,他心里說不出是悲傷或怨,只是很空虛,好像整個人被拉到了半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同伴就這麼消失了。

他的手藏在袖里,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既然她接受不了真正的他,他該不該就此放手讓她走?

腦海里突然閃過他在二十一世紀經歷的最後一件事——七歲的孩子,不顧一切也要保有他的小寵物。

他不想放開她,想要她在身邊,喜歡兩人一起斗嘴的愉快,偶爾目光交接,那心底籠罩的淡淡暖意。

自己的意志力難道連個小孩都不如?她怕他,那他就做到她的害怕消失為止。

「我不會放棄的。」

他要向管理後園花木的王叔借剪刀,他要打造一座不一樣的‘歡園’,讓她驚喜一下。

司徒空不知道,他跑掉的同時,寒孺正從回廊暗處走出來,雙眼通紅。

自從那一日在他面前現出了真面目之後,他便不與她說話了。

丙然,她的容貌還是太嚇人。

她怎會傻到以為有人可以接受真正的她?世人總是愛美而惡丑的,她自己不也一樣?

「早知如此……」她的手撫著臉上薄得通透的面具,就算它展現出來的只是一種死板的美麗,也好過那活生生的恐怖。

倘若他真的無法接受她的真面目,是不是請大管事將他調離‘歡園’比較好?

記得小時候一位護法警告過她,千萬別在人前揭下面具,那不僅是對白蓮教的一種侮辱,還會害對方連作三天惡夢。

偽裝得很美麗,其實很丑陋的聖女……思緒至此,縴長的羽睫上凝聚了水霧,每一滴都盛載了一份失望、一份悲傷,和一份說不清道下明的哀愁。

司、徒、空……在心里,她默念著他的名。

「小姐。」那朝思暮想的清朗嗓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聖主派人來請。」是司徒空那三分無辜中帶著七分調笑的話語。

寒孺瞪大眼,轉過身,好像有什麼溫暖擦過了耳畔,搔擾得心窩癢癢。

司徒空也愣了一下,剛才他貼在她耳邊說話,沒料到她會突然動作,他們……吻上了嗎?不,只是肌膚輕觸了下,但他半個身體卻麻痹了。

四道目光在半空中交會,隱約間還可以看見火花。

她心頭好似被堵住了,很慌很慌,慌得她迅速地移開目光,不敢再看他。

他試著回味剛才那酥麻至心底的快感,卻捉不到頭緒。

「小姐……」情不自禁,他向她伸出了手。

她像只受驚的兔子般蹦了起來。「我去見聖主。」轉身便無影無蹤。

他伸出去的手頓在半空中,良久。她為何要逃?他的身分就這麼可怕,連聖女也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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