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織王 第2頁

「好險。」她愈發抱緊手里的木盒。摔了她不打緊,砸壞盒里的玉鐲,那就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了。

打開盒蓋一看,幸好沒事,她吁口氣,繼續往外走。

「大姊,你穿這一身又是要去哪兒?」打斜橫里插入一個聲音,正是弟弟水雲錦。他皺著一雙秀氣的眉,深黝瞳眸中有悲哀、憤怒、不屈,還有一點淡淡的絕望。

縱是雙生姊弟,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水雲初依然常在弟弟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容下迷失心神。

「大姊!」水雲錦被看得面皮發紅。「我是你弟弟,請你不要老是對著弟弟的臉發痴!」

正因為他是弟弟,她才會「痴」啊!若是妹妹該多好?如此絕色,就算不發薪金,定也能吸引無數英雄才子投入水氏織造坊工作,那她就不必日夜為家計煩心了。

水雲錦還不了解這嗜錢如命的姊姊嗎?翻了個白眼。「打住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否則我翻臉了!」

「你明明已經翻臉了。」她小聲地說。

他怒哼一聲,不打算再跟她講道理了。「如果你沒有充分的理由,別成天往外跑,以免損了閨譽。」

「閨譽?」她模模鼻子,清秀的笑顏中帶著一點賴皮。「你幾時也在乎起那玩意兒了?喔,是不是你那未來岳父又跟你說了什麼?」

「別提他。」

「明白,肯定是蔣妹妹又來找你玩,被蔣伯伯發現,把你諷了一頓。」她扳著指頭數。「我算算,打今年以來,蔣伯伯提過爹爹敗壞家產、娘親奢華浪費、織造坊里的織工混吃等死,現在輪到我閨譽不佳了。」

蔣家既如此厭惡水家,不如直接退親,還糾纏著做什麼?

水雲錦陰沉著俊臉,一聲不吭。

「雲錦,我知道你與蔣妹妹青梅竹馬,但蔣伯伯對我們家成見日重,你真想娶蔣妹妹就得忍受他的批評,否則干脆退親。」

他根本無意娶蔣欣蓉,蔣家與他是另有合謀,但這件事暫時還不方便告訴姊姊。

「伯伯的話我從未听進心里,但你的閨譽卻真的大有問題。」他已決定將今生的所有都奉獻給水氏織造坊,但求家聲彰顯,他願以命交換。

他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才更渴望姊姊幸福美滿。

「有什麼問題?」

「你一個姑娘家,也沒個伴當,就在外頭跑來跑去,什麼名聲都沒了。」

「要那種東西干什麼?既填不飽肚子,又當不了錢。」

「但是可以讓你將來嫁得風光!」他咬牙切齒。

她怔了一下,想不到弟弟連生氣都這麼美,她忍不住想,若是她長了一張如此嬌顏該多好,說不準自願賣身者可以繞著江寧排三圈。

只可惜一胞雙生,她容貌卻肖似爹爹,小眉、小眼、小嘴兒的,再怎麼湊也只是中上之姿,成不了天仙佳人。

水雲錦被她的二度走神氣壞了。「你回房去,以後無事不得隨意出房門一步!」爹娘不管事,身為水家獨子,他自當扛起一家之主的重責,好好管教一下這老是人來瘋的姊姊。

水雲初眨眨眼,伸手探向弟弟的額頭。「你發燒啦?亂吼亂叫的,嚇誰啊?」對于病人還是少理為妙,她自顧自地往外走。

他幾大步追上她。「你知不知道外頭把你傳得多難听?再這樣下去,你永遠找不到好婆家。」

「那些謠言也不是第一天傳,听著听著就習慣了,何必在乎?」她懷里的玉鐲才是真正得留心的東西。

「習慣?!」他快昏倒了。「這事關你的終生幸福,你怎能習慣?」

她打開手中的木盒,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這東西要處理不好,別說終生了,我們明天就完蛋了。」

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瞥,但玉鐲的一流品質已讓他心驚。「哪兒來這麼貴重的東西?」

「娘買的,一只準備給你娶媳婦用,一只讓我做嫁妝。」

他咬咬牙,只差沒仰天長嘯。「她不知道家里現在是什麼景況嗎?還花這種無謂的錢?」

「對爹娘而言,水家永遠都是江寧首富,任時光變遷也不會改變。」她拍拍他的肩,要他認命,遇上這麼一對不解世事的爹娘,做子女的就該堅強些。

「而今是大清的天下,非我漢人江山,想恢復我水家昔日光華,除非將韃子盡數殺——唔!」

水雲初飛快地捂住他的嘴。「要死啦!這種話你也敢掛嘴邊,讓人誤以為你是反清份子,當心腦袋不保!」

「韃子皇帝本來就是混帳,咱們做織造,哪里礙到他了?偏生命令民間織機不得過百,使我水家淪落至此!」他憤恨猶難平,但聲音放低了。

水雲初瞪他一眼。「朝廷大事豈是我們百姓可以過問?以後不許再提這些話。」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漫流的鮮血都還沒干呢,她可不想弟弟再卷入風暴中。

他不語,漆黑的眼眸卻閃著厲色。姊姊以為她這樣小打小鬧就可以維持住水氏織造坊?那是痴心妄想,要真正重振水家名聲,只有一條路——反清復明。

水雲初步出了大門,見弟弟依然緊隨不放,納悶。「你不去織造坊,跟著我干麼?」

「我陪你去處理這個麻煩。」有他護著,看誰還敢說姊姊閑話?

水雲初搖頭,只嘆這弟弟想不開,人活一世,短短百年,如此在意別人的眼光,還能有片刻的逍遙快活嗎?

她抿抿唇,抬頭望一眼湛藍的天空,白雲悠閑,還真有幾分像集市里賣的面線糖,不知味道嘗起來是否也那般香甜?

她伸出舌頭,舌忝了下紅女敕的唇,想像自己口里含著一塊糖,一顆心甜得流蜜。

「天好,人好,這景致也好,生活如此,還有什麼可求的?」

水雲錦翻個白眼,真受不了這天真的姊姊,可憐曾輝煌一時的水家,現在只剩他一個正常人了。

「好端端的,你別一天到晚走神、作白日夢好不好?走啦!跋快把這對玉鐲解決了,省得夜長夢多。」

水雲初別含深意地瞥了弟弟一眼。「雲錦啊,你何時才能明白知足常樂的道理呢?」搖頭輕嘆,她又抬高了那小巧的下巴,像只驕傲的小孔雀,闊步向前。

「又犯糊涂了。」他瞪了她的背影一眼,反正也習慣她的莫名其妙了,懶得與她說理。他幾步追上她。「姊,你確定銀樓會接受我們的退貨?」

「一定會。」

「為什麼?」

「價值一千二百兩的貨品,讓咱們娘親硬磨到八百兩成交,老板肯定不舍,如今我們自願取消交易,他還不感恩戴德?」

他倒抽口氣,娘親大人的殺價功夫也太高明了。

「如此說來,這鐲子倒買得值得,就可惜……」水家現在沒錢。

她突然停下腳步,拉長了精致如玉雕般的耳朵,細細听了半晌街道兩旁的流言碎語,而後,兩片豐潤的粉唇慢慢地揚起,化成一抹微邪帶痞的笑。

水雲錦一直走到她身前三步遠才發現她沒跟上,又返身走回來。「你停下來干麼?」

「你听到了嗎?制台大人要為香雪樓的花魁詩畫姑娘贖身,納為侍妾。」

「那又如何?」

水雲初拉過他的耳朵,嘀咕半晌。

水雲錦臉色數變。「這怎麼可能?」

「可不可能,得你去做了才知道。」她把木盒往他懷里一塞。「快去,我到竹居茶樓等你消息。」

「可是……」他雖是男兒,畢竟年歲尚輕,要他去青樓做生意,他不好意思啊!

「男人大丈夫,你怕什麼?」她用力在他肩上一拍,鼓勵他。「姊姊相信你一定能做成這筆好買賣。」

水雲錦猶豫了片刻,還是在現實與姊姊的壓力下低了頭,拖著腳步往前走,還不忘碎碎念︰「你相信我,可我不相信你的餿主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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