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雲初在竹居茶樓要了間包廂,便坐下來,一邊品著香茗,一邊等待弟弟帶回大筆銀兩。
她沒有等太久,也不過半個多時辰,水雲錦就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
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她領頭結帳,攜了弟弟離開茶樓。
回家的路上,水雲錦已經忍不住滿腔的興奮,喘著氣問︰「姊,你怎麼知道詩畫姑娘有錢,又肯出大把銀兩買咱們的玉鐲?」
他們的娘用了八百兩買回來的東西,卻以一千兩的價格賣了出去,這一轉手,足足賺了二百兩,讓他如何不開心?
「詩畫姑娘穩坐江寧第一花魁的寶座有五年時光,這期間,追捧她的從王爺貝勒到豪門巨富,不一而足。她手里有些私房也很正常,我估模著沒有十來萬,也有五、六萬,一千兩于她不過是小意思。」
「她就算再有錢,也不一定要買我們的玉鐲啊!」
「換做平時,她確實不會自己掏錢買鐲子,她想要什麼,說一聲,自有無數恩客拱手奉上。但她就要從良嫁人了,往昔那些恩客送的珠寶首飾自然不好公開戴著進入制台府,而新娘子又得有幾件亮眼的東西來襯托才體面,此時,咱們那對品質一流的龍鳳玉鐲便成為最好的選擇了。」
難怪他上香雪樓求見詩畫姑娘,說明來意的時候,會受到那麼好的款待,果然女人那彎彎繞繞的心思也只有女人才會明白。
「雲錦,你明日別外出了,就在府里等著銀樓老板來收款,付完八百兩後,剩余的二百兩你拿去織造坊。算一算,咱們也有半年沒發足工資了,這錢就當給織工們做補償吧!」
他默然,想到已逝的爺爺說起水家最輝煌時,幾十個織造坊,數千張織機一起開工,那等場景對比今時的冷清,忍不住對滿人的恨意更甚。
早晚要殺盡所有韃子。他在心里想,但知姊姊素來怕事,嘴上只道︰「錢都付了工資,可還有余銀收絲?」
「若非收絲花費了太多銀兩,我怎會拖欠織工們的薪資?」
「這樣挖東牆補西牆,何時才是盡頭?姊,你就沒想過干脆把織造坊結束,反正我們家還有田地出租,單靠租金也夠養活我們一家。」明面上的生意收了,他才好做些私底下的買賣,也才能更快累積足夠的實力,進行他的反清大業。
「胡說,現今織造坊留下的都是跟了水氏幾十年的老織工,織造坊關了,你讓他們上哪兒謀生去?」
「難道要養他們到百年?」
「除非你忍心趕他們去流落街頭。」
水雲錦低下頭,握緊了拳,趕人和留人兩種方法他都不願意選,最終,滿腔的憤恨盡數沖向了朝廷。
「咦?」走在前頭的水雲初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怎麼了?」水雲錦快一步沖到姊姊面前護住她。
「別大驚小敝的。」水雲初繞過他,拐向右手邊的巷弄里。
巷弄里,臥著一名紅衣紅褲的男子,乍看以為是具尸體,但仔細一瞧,男子的身子微微蠕動,似正掙扎著要起身,卻無能為力。
水雲初蹲看他,男子的臉色雪白,還帶著一抹灰,像是重傷或重病在身。
「喂,你還好吧?」她伸手想去扶男子。
水雲錦一個箭步竄過來,打落她的手。「男女授授不親,你不知道嗎?」既然要保護姊姊的閨譽,自然不許她再有出軌的行為。
水雲初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起了錯覺。那個臥倒于地的男人在听見弟弟的話時,蒼白的雙唇揚出了一彎很淡、卻可愛到不行的笑。
男人?可愛?還穿著大紅衣裳,臥在無人的巷弄里?這還真是一幕詭異到了極點的畫面。
但挺有趣的。她推了下弟弟。「我不踫,你踫總行了吧?」
水雲錦又皺眉了,他同樣做不到見死不救,但想到家里的窘境,要再多拖一個包袱總讓他猶豫。
「快點啊!」她催他。
「姊,我們……沒那能力多管閑事的……」他一臉不安。
「如果你忍心看著他死,咱們就回家。」翻了個白眼,她也不催弟弟了,逕自扶起男子,這才瞧清了他的面容,圓圓潤潤的。「嗯,秀色可餐。」
男子似乎听見了她的話,兩道劍眉抽了抽,很勉強地睜開兩條縫,但等不及他看清水雲初的臉,水雲錦已經把他搶了過去。
「姊,注意一下你的言行好不好?三從四德都讀哪兒去了?」
「我可不記得有讀過那玩意兒。」她聳聳肩,雙目不離男子微皺著的五官。真是……「越看越像只包子。」
「姊!」水雲錦快吐血了。
水雲初根本不理他,逕向男子道︰「公子家居何方?怎會倒臥暗巷?要不要我姊弟二人替你報官?或者送你回家?」做不到不管,那就送佛送到西了。這是她一貫的行事原則。
男子又動了動眉。他是逃家出來的,怎麼可能回去?至于報官?免了吧,他哥哥的勢力大過天,一旦他在官府露了面,哥哥的追兵三日內必定趕到。
「喂,你倒是吭一聲啊!」卻是水雲錦沒耐煩地搖晃他。
男子是出聲了,不過是嗆咳,咳得一張臉皺成一團。
「雲錦,斯文點,你沒看他身子不舒服嗎?」她白了弟弟一眼,看著男子,又想起臨出門時架在灶上蒸的那籠包子,這都過午了,她還沒吃飯呢,肚子真有些餓。
男子的臉皺得真像是包子,完全是她最喜歡吃的食物,只可惜古人那句「望梅止渴」放在這里一點用都沒有,她現在是越看「包子男」越感肚餓。
水雲錦哼了聲,手里的動作卻放溫柔了。「那你說吧?現在怎麼辦,送官府?還是醫館?」
是錯覺嗎?她覺得男子的臉皺得更……包子了。
忍不住,她試探性地說︰「不如先將他帶回家去,等他恢復一點精神,再問明他的來歷,決定他的去處。」
突然,男子臉上的皺折被抹平了,包子變成了一顆饅頭。
水雲初有些想笑。這麼不會掩飾情緒的人,她還是頭一回踫到。
水雲錦大驚。「姊,你開玩笑吧?將這樣一個陌生人帶回家去,你的閨譽——」
「拜托!」她實在受不了了。「你別開口閉口閨譽的好不好?很煩哪!再說,救人的是你,與我何干?」
「我——」他有些轉不過腦袋。
「對,就是你,水大公子。現在人在你懷里,由你抱著,外人看了也只當是你一時好心救了人,牽扯不到我身上的。」她拍拍裙上的泥灰站起身,自往家的方向走。
「但是……」水雲錦抱著男子追上她,壓低聲量,不想讓人知道水家已經很窮。「他這模樣……大姊,我們得花多少錢請大夫醫治他?」
水雲初差點跌個五體投地。
「雲錦,人就在你手上,仔細感受一下他身上衣服的料子,這等質材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嗎?」
對耶,那紅衣乍看普通,觸手卻冰滑細致,衣上雲紋朵朵,袖口、下擺繡滿祈壽符文,分明是最上等的錦緞,一寸千金。所以說,這個男人家里很有錢?他明白了。
「姊,你是想救了人,再上門去討一大筆賞錢是不?」
水雲初很佩服弟弟的想像力,但她更好奇男子听到這些話的反應,一雙細長鳳目緊盯男子面容,就見他的五官一點一點皺起,又變成包子臉了。
她忍俊不禁,低聲笑了起來。多好玩的長相啊!就算換不到錢,賺到一份好心情,也算值了。
「你知道他家在哪兒嗎?」
「不知道。」
「那怎麼去討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