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笨蛋!」水雲初很累,累到手腳都在發顫,但她還是忍不住伸手朝弟弟的耳朵擰去。「跟你說過幾次了,別妄議朝政,你總拿我的話當耳邊風!」
水雲錦可以躲過這一擰的,但看姊姊氣虛體弱的樣子,還是算了,主動把耳朵湊過去,讓她消消氣。
「冤枉啊,姊,我幾時妄議朝政了?」
「剛才你說的那一篇不是妄議朝政是什麼?」
昏迷著也能听見人說話?這也太神奇了吧!他覺得被姊姊拐了,愈發不服。「既然你都听見了,就該知道我沒有妄議,我說的都是事實。」
「即便是事實,也不該由你來說,更不該用那種口氣說。」原來擰人耳朵也是會累的,她放下手,辛苦地喘著氣。「雲錦,你……唉,我該怎麼說才好?你……我問你,你真覺得恢復大明,百姓的生活就會更好?」
「起碼我們的生活會比現在好。」他也是有私心的,反清復明,他想的是再振水家聲譽,不全然為了國家民族。
「如果你指的是錢財部分,我同意你的看法,畢竟,水家曾是江寧首富。但你若說當時的日子舒心快活,我卻不贊成,咱們曾爺爺、外祖母是怎麼死的?錦衣衛、東西二廠,他們豈不比清廷更可怕?」
「那……大明朝起碼沒有來上一場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啊!」
「但你去翻翻歷史,哪一朝哪一代的爭霸天下不是血流成河?就說一代明君唐太宗,他再怎麼聖明,也抹煞不了玄武門之變弒兄殺弟的丑事。」
「但他最後也做了很多好事。」
「你怎麼知道當今聖上不會再造第二個貞觀盛世?」
他用力地翻個白眼。「姊,你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倘若當今聖上能有度量听你一番妄言而不動怒,你還會認為姊姊的話是玩笑?」
「皇上在宮里杵著呢!怎麼會听到我的話?除非——」他撇嘴。「你不會指艾新的哥哥吧?」
「在你眼里,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家大業大,很氣派、很有威勢的一個人。」想了又想,他終是搖頭。「我猜他肯定出身豪門,也許還是個王孫公子。但我還是不喜歡他,雖然他一直表現得很平易近人,可我看得出來,他骨子里是很高傲的,他認為整個天下都應該跪趴在他腳下,就像那些把漢人當賤民的官兒一樣。」
廢話!這個天下本來就是康熙的,他理當高傲,難道還能要求一個皇帝卑躬屈膝?不過……
「他是艾新的哥哥,他們系出同門,你不喜歡他,卻愛和艾新混在一塊,又是何道理?」尤其他跟艾新學武的勤奮勁兒,日復一日,風雨無阻,柔軟的手被劍柄磨破出血,他也沒停止鍛煉,直練到掌間長滿厚繭,連水雲初都被他的執著折服了,漸漸打消了逼他放棄習武的念頭。
「艾新不一樣,他是真正地親切,真正地享受住在這里的生活,而不是施恩,仿佛他肯住下來是給我們面子。呿,誰愛擔這份責任了?」
「不管他心里怎麼想,雲錦,你既知他出身不凡,也該猜出他正是你最討厭的滿人,你還在他面前胡言亂語,就不怕給家里招禍?」
水雲錦沉默良久,嘆口長氣。「姊,看到艾新的哥哥後,我就一直在想,你跟艾新之間能有未來嗎?說實話,我很想把他們兄弟都趕走,可艾新那麼好,你又喜歡他,我真做不出來棒打鴛鴦的事,只能在心里生悶氣,久了,難免失控,就想說幾句刺耳的話。」
「傻瓜。」她拍拍弟弟的手。「我跟艾新的事你盡避放心,艾大哥已經許了我們的親,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畢竟,君無戲言嘛!「姊姊現在只擔心你。雲錦,我知道你學了一身好本事,眼界也開了,那就更該明白,改朝換代是無可避免的事,我希望你能用更開闊的心去看看這新的天下,不要太執著于過去,這樣對大家都沒好處。」
「姊姊……」很多事,他心里其實是清楚的,最起碼爹爹跟他說過,現在江寧的乞丐比超前朝,那是少多了。
鱉拜倒台後,康熙也不興文字獄了,老百姓的生活漸漸平穩,自然,想要反清復明的人就少了。
但他的理想卻始終沒變,因為他在意的不止是百姓,他更希望不負自己「雲錦」之名——讓水氏織造坊的「雲錦」名動天下。
就為了這一樁,他可以不計個人得失,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只是他這一番心事誰能明白呢?最終,只能回給姊姊一記沉長的嘆息。
★★★
水雲錦常常胡言亂語,把水雲初弄個啼笑皆非,但偶爾,他也會冒出幾句非常中肯的話,她則會被氣個半死。
「這個可惡的雲錦!烏鴉嘴,永遠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她在床上蠕動著,真被弟弟說中了,睡了一夜,她的身體不僅沒有比較好,反而更痛了。
「唉喲……」她的腳痛到好想把它們剁掉。「這樣怎麼去洗沐嘛!」
叫人來幫她更衣嗎?也不是不行,只是覺得有些別扭,打有記憶後,能自己做的事,她從不假他人之手,獨立自主慣了,有一天突然要她依賴別人的幫助,盡避那些人是侍女,服侍她是理所當然的事,她心里依舊有障礙。
「想不到我也會有動彈不得、變成廢人的一日。」天啊,越來越疼了。
「你這是缺乏鍛煉,一朝勞動過度,身體自然承受不住,休養個兩、三天就好了。」艾新給她端洗臉水進來了。
水雲初呆住了,下一瞬,她以無比迅捷的動作往被里一縮,整個人被棉被包得寸膚不露。
她平日也不是太在意容貌的人,但就是不想被艾新看到她披頭散發的模樣。
艾新嚇了一跳。前一刻還癱在床上裝死尸的人,怎麼眨個眼就恢復了?
「雲初?」忍不住好奇,他放下水盆,走到床邊,手指戳了戳棉被山。「你還好吧?」
「我很好,你不用管我,快點出去啦!」蒙在被里,她只覺自己聞起來臭臭的。
「為什麼?」
因為她現在很丑,又很臭,不想嚇到他,但這些話她是打死也不會說出來的。
「沒有原因,總之你出去。」
「可我幫你把盤龍佩拿回來了,這樣你還要趕我出去?」
「盤龍佩——」棉被山震動了一下,又迅速恢復原狀。好險,開心過度,差點就自曝丑態了。
挪挪身子,她把腦袋更往床角縮,只探出一只手,道︰「給我。」
他從懷里拿了封紙包放到她手上。
棉被里,她疑惑地皺了下眉。這重量跟大小都不太對耶!
好奇地縮回手,她在被里打開紙包,瞬間,怒火直沖九重天,棉被山……當然是燒得沒了。
「我讓你給我盤龍佩,你給我只雞腿干什麼?」還是一只吃剩下一半的,真沒誠意。
艾新對著那張終于冒出來、氣得通紅的嬌顏,露出一抹似水般溫柔的笑。
「總算又看見你生氣勃勃的樣子了。」
她眨眨眼,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糗態盡露了。
「啊!」她驚呼一聲,又要往被里躲,卻被他一把拉進懷里。
艾新的吻帶著前所未有的侵略,攻佔了她的唇。
她瞪大了眼,望著他近在眼前的雙瞳跳躍著灼烈凶猛的火花。
她倒吸口氣,一直以為艾新的自制力很強,脾氣也算溫和,原來是她看錯了。
很多事、很多時候,他只是不想去爭,于是收斂了爪牙,讓人誤會他天真可欺,其實他很執著,對于真心想要的東西,往往不擇手段,比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