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艷主 第6頁

齊皓只覺胸口像被一只巨錘重擊了下,痛入骨髓,他忍不住仰頭吶喊,同時口鮮血噴出喉頭。

隨即,無限的黑暗將他淹沒了。

第三章

齊皓一倒下就是五天,把秦可心嚇死了。

初始,她對他印象不好,劫他出宮,給他的飲食照護也只是到吃不飽、餓不死的地步,稱不上周全。

這一路,他兩回惹火她,她都毫不留情地下手懲治,給他落下了病謗。

雖然她開始為他治病,卻只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沒費太大心思了解他的身體狀況。

直到他在江州吐血昏迷,她細細為他檢查,才知道糟糕。

他少年白頭不止是因為過度操勞,還是服多了游方道士昕煉的「仙丹」。

坊間很多人都相信——尤其是那些好清談的讀書人——道士煉出來的仙丹可以讓人長生不老、永保康泰,更甚著還能羽化登仙。

但那些仙丹在正統大夫眼里,與毒藥無異。

不知道朝中哪些白痴,竟把這些丹丸弄進宮里,讓皇帝天天服用,這不是要害他性命嗎?

現在她不止要調理他的疲勞、郁悶,還得解掉那沉積于他體內五髒六腑的鉛毒。

她忙得恨不能多生幾對手腳出來,能一次做雙倍分量的事。

這樣團團轉的日子倏匆到了第六日,他終于悠悠轉醒,算是她再度從閻王爺手中將人搶回來。

「你覺得怎麼樣?」當他氣息開始紊亂,從細微到強盛,她迅速飄到他床邊。他喘著、喘著,好半晌,聲音弱得像風一吹就散。

「老爺、夫人和大小姐呢?」

「我作主給他們收殮了,就在城東。」

這幾日,她也稍微打听了一下他幼時的生活,知道他三歲娘親病筆,是通寶當鋪的老板收留了他。

而他自己也爭氣,雖沒有正式拜過夫子,卻靠著自修,先是識字、習算學、辨古董,到了十二歲,便進當鋪做學徒。

餅兩年,他升了伙計,大伙兒都夸他有經商的天分。

丙然沒半年,他一雙眼便轟動了江州。

凡人進當鋪,什麼東西、哪里來的、是否賊贓、有無仿冒,他一眼即知。

加上他人和氣,相貌又好,做生意公公道道,不過兩年,便將通寶當鋪的名聲徹底打響。

眾人皆知,通寶當鋪有個小伙計,博文強記,學富五車,甚至有幾家古董商行、當鋪都來挖角他。

但齊皓為人念舊,他是在通寶長大的,從來沒想過去別的地方與自己的老板打對台。

後來老板看重他,便升了他做掌櫃,那一年他才十七歲。江州人都道,再過個十年,這江州第一商的稱號非他莫屬。

可惜世事演變,豈能盡如人意,他最終還是離開了通寶,更成為搞垮通寶的間接凶手。

而今,一手養大他的老板夫妻和暗戀著他、卻不知如何表白,只能以欺負他為樂的大小姐都死了。

他不殺伯仁、伯仁因他而亡,百年後,入了黃泉,他有何面目去見老板一家三口?

秦可心見他面色憂郁,心里也不好受,便離了他床楊,走到幾案邊,掀開竹籠,端出一碗尚帶余溫的小米粥。

他人事不醒的幾日里,她每隔三個時辰替他熬一碗粥,要讓他一睜眼就有熱粥喝。不過他一直不醒,倒是浪費了她很多心血。

「別想太多。」她又回到他身邊,端著粥,準備喂他。「你要煩惱,也得把身子養好才行。」

他搖頭,拒絕了她的粥。「先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

她心思靈巧,自然知道他想問的是馮老板一家三口究竟犯了什麼事,竟落得如此下場?

她遲疑著。這事過程十分難堪,實在不適合一個身染重病的人听。

「你不說,我自己去打听。」

她瞪他,以她的武功和本事,要他生死兩難就跟捏死一只螞蟻般簡單,就憑他想跟她講條件,太自不量力了吧?

有道是,「舍得一身剮,能把皇帝拉下馬。」他現在就是這樣子,豁出去了。

「我說到做到。」

秦可心翻了翻白眼,算是服了他的固執。

「因為朝廷禁商的原故,地方官員便大力打壓商販,除了一些有官方背景的,大部分的私人商行都因此倒閉,或被各世家豪族瓜分了。通寶當鋪在江州的風頭最盛,因此打壓行動一開始,它便成了箭靶子。知府大人直接給它掃上一頂有礙風化的莫須有罪名,查抄了。但馮老板為人和善,家業雖失,卻頗得人心,在左鄰右舍的照護下,一家三口生活倒還無虞。只是沒了當鋪,他們便要轉換營生方式,向官府租了塊田地,做起農夫。奈何,做慣生意的人,讓他們去辨五谷、搞耕種,怎麼做得起來?于是一年、兩年地借春貸,又還不起,最終官府判了馮小姐進司教坊抵債,馮小姐不肯,然後……便是你看到的。」

「朝廷幾時禁商了?」抑止跟禁絕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啊!若非親眼所見,他真不敢相信,一條重農抑商的政令落實到地方上,能扭曲成這莫名其妙的樣子。

「不管是抑或禁,都很奇怪。天地分陰陽,各有所司,就像人一樣,你能想像你或我去種田的樣子嗎?所以我說你管太多,累了自己,又討不到好處,還不如啥都不做,讓喜歡經商的去經商、愛種田的去種田、想讀書的去讀書……人盡其才,方是富國利民之道。」

人盡其才……他看過一部治國策,其中心論點就是「人盡其才」,上農工商一律平等。

但這個想法在朝中以李友合為首的諸言宮御史中,與妖異言論畫上等號。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才是那些老夫子信奉的至高條例。

齊皓不覺得治國策里的論點是正確的,但他也不贊成老夫子們的想法。他認為百姓如流水,水無常態,因此需要朝廷制訂各項法規引導他們定向正確的道路。但顯然,他不是個合格的引導者,所以好好一個國家才會被他搞得亂七八槽。

他嘆口長氣,疲累地閉上眼。

秦可心則是無奈地看著手中逐漸變冷、變涼的粥,看來這一番苦心又白費了,待會兒再去廚房熬一碗新的吧!

她不打算打擾他休息,靜靜地起身,準備離去。

「秦姑娘。」他卻突然睜眼,喊住了她。「我想吃點東西,養些體力,明日去祭拜馮老板一家。」

「不行。」她叫道。總覺得這家伙自從入了江州,整個人都不對勁了。初見時,他溫文儒雅到有些軟弱,隨著相處日久,她發現他和善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堅定的心。而今,他圓滑的外表漸退,露出了銳利的稜角,那寒芒像極了出鞘就要見血的寶劍。

「我只是通知你,並不是征求你的意見。」他語氣淡然。

她寧願听他叫罵,也別像現在這樣滲人心寒。

「你此刻的身子受不了折騰,讓我幫你調養一下,三天後你再去祭墳如何?」她竟不敢再擅自點他穴道,阻止他的行動,只能軟下態度說著。

「好。」

「啊?」她以為他會很難纏,想不到他答應得如此干脆,反倒嚇她一跳。

「把粥端過來吧,我且在客棧里休養一二天,再去祭墳。」

此刻,他身上有一種很怪異、奪人心魄的氣勢,讓她不由自主地乖乖照著他的話做。

她看著他喝粥,舉止高貴而優雅,後知後覺地記起,這曾經的一國之君,姑且不論他是個好皇帝還是昏庸君主,也是高高在上的天授之子,他的話就是聖旨,任何人都得遵從。

以前他沒對她擺皇帝的譜,所以她毫無知覺地欺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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