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容 第9頁

她原以為他是個斯文書生,想不到他也有脾氣,而且他這脾氣來得真是莫名其妙。

「你…」勞用劻霍然站起身,斂目俯視著她。「你到底有沒有習過女誡?」

真沒想到一介女子居然口出狂言到這地步……說她標新立異是夸獎她,真要給個評價,該說她是傷風敗俗!

「你該不會以為我沒念過書吧?」難道她一瞼痴呆愚昧嗎?

雖說她向來不理會女誡那套狗屁思想,但她終究是個女孩子,那本書她再不願意讀,阿瑪還是會逼著她讀。

「好,既然你知道,那我問你一點最簡單的。」既然她都說她念過書,他就向她好好「討教討教」。「咱們先不問女誡真義,倒是先問你曉不曉得何謂三從。」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你真把我當傻子不成?」關蘭芷沒好氣地答道。

「既然你肖未出嫁,在家便要從父,而你卻在外游歷,如何對得起」

「我爹十年前就死了。」不等他說完,她立即截斷他的話。

「嗄?」

他不是故意要提傷感的事,可……他怎麼會知道她幼年便喪父呢?

「難道你要問的就只有這些?」關蘭芷雙手合抱環胸,臉色不善地瞅著他。「真無趣,我都快睡著了。」

「好,那我問你,女誡第七篇所提到的四德,你懂得多少?」原本他還有那麼一點點不好意思,擔憂自己挑起她的痛處,邁料她大小姐壓根兒不以為意;既然如此,他也犯不著再同她客氣了。「而你又做足了多少?」

「我覺得自己每一項都做得極足。」至少役人嫌棄過。

天底下就出了他這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敢嫌棄她……他以為他是誰,兩人不過萍水相逢,他倒把自己當成她的夫君了,竟跟她討論起三從四德!

就憑他?

不過,若要將她隨便許配個人家,她寧可下嫁于他,至少他這個人心地良善,值得托付一生;更重要的一點是,即使他想對她動粗,他也打不過她……這事兒倒可以琢磨、琢磨。

「這話虧你說得出口!」勞用劻無奈地搖了搖頭。「婦行四德中的婦德、婦功我並不知曉,但婦言和婦容「女誡七篇婦行第四有道︰‘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于人,是謂婦言。」’關蘭芷瑯瑯地背誦著,眼波流轉、氣韻非凡。「我說話口氣是差了些,但我說的話未曾失過公允,更不曾無的放矢,全都是真心話、公道話,這一點你不能否認吧。」

勞用助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但婦容呢?」

這小妮子伶牙俐齒,說的話不無道理,連他也反駁不得;婦言定不了她的罪,拿婦容定她失行之罪可是綽綽有余。

「‘盥烷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是謂婦容。’你說我哪一點沒做到?」

她根本不想背這些東西,但在阿瑪面前可由不得她,就連額娘也事事偏袒阿瑪,棄她于不顧……算了,不想了!橫豎她現在還不想回府,何苦想那些事來煩自個兒。

「著女誡一書的班大家道是如此,實則不然。」瞧女孩子家能讀過多少聖賢書?假若她真明白其中道理,她的性子就不會這般蠻橫不講理。「鄭康成儀禮一書亦提過,婦容指的並不僅僅服裝整齊、按時沐浴等瑣碎小事,而是廣泛指姑娘家該要溫婉順從,神態要和善、語調要溫柔、動作要輕盈、姿態要端莊,而你……先別論神態語調,光是你的打扮便不符合。」

「我的打扮?」她低頭瞧了瞧身上的袍子,緞料挺精美,繡工也挺細致的,她不得有何不妥。「你是雞蛋里挑骨頭是不是?」

見她好似地痞流氓般逞凶斗狠的模樣,勞用劻不禁無力地搖了搖頭。

「你該不會真把自己當成男兒郎了吧?瞧你這一身行頭,哪里像個端莊溫順的姑娘家?」真要他把話說得那般明白嗎?

「一個姑娘孤身在外,若不著男裝,很容易遭人欺凌的,你不知道嗎?」關蘭芷惡狠狠地瞪視著他。

以為她喜歡啊?

在房里還要戴上暖帽,悶不透氣,難受得很,他還以為她在玩嗎?

「你也知道一個姑娘家在外危險,那你就不該明知故犯,難道你不怕家人會擔憂嗎?」是了,就這樣動之以情,循循善誘,定然可以激起她的思親之情,到時他便可以月兌離她的糾纏。

丙真如他所料,他話才說完,她凶狠的神態霎時斂去,一張不著胭脂的絕美面容蒙上淡淡的哀愁,一反常態地不發一語。

勞用劻見狀,完全不為自己辯贏了她而欣善,反倒擔憂起她的反應。

她向來氣焰囂張得不似個姑娘家,喜怒哀樂全擺在臉上,從來也不曾見她如此仇默。

這泛滯的氛圍真是古怪透頂,她愈是沉默不語,他愈惴喘不安,開始後悔自己怎會有把她趕回家去的念頭;她說的也沒錯,一個姑娘家願意浪跡天涯而不願回故里,必定有她的理由,而他根本不了解她的心情,反倒抱怨她妨礙自己讀書……他真是太不應該了!

「而芷,你……餓了嗎?想外出用膳嗎?」他蹲到她的身旁,支支吾吾,卻始終問不出心底真正擔憂的事&。

必蘭芷冷睨他一眼,依舊不吭聲。

她不答話,他也只能沉默……半晌之後,實在受不了她莫名其妙的靜默,他只好壯起膽子,直接問出心中疑惑。

「難不成真是有人逼婚,所以你才不想回去?」勞用劻虛她,等待她的回答。

這終身大事定是由父母作主,她再不願意也違逆不得,如果她真的有婚約在身,他也愛莫能助;而且說不定多管閑事反惹得她大發雷霆,到時一掌劈在他的頸上……

「你可真聰明啊!」關蘭芷冷哼一聲,懶得理他。

她娘親在生她之後便香消玉殞,幾年後她爹打算迎娶二娘,豈料在大婚之夜,爹就被宗親子弟給毒死,于是未過門的二娘便帶著她和大哥往北逃,一路逃避宗親子弟的追殺,最後在北京城鐵勒王府里落腳……

鐵勒王爺幫了二娘很大的忙,甚至洗清二娘的冤屈,也讓大哥回到江寧關府,縱承了爹的產業,二娘遂委身于王爺。

鐵勒王爺成了她的阿瑪,她並不覺得有何不妥;但是他不該干涉她那麼多,甚至連她的終身大事都想管……更可惡的是,自從幾年前額娘為阿瑪生了個兒子之後,額娘就再也不要她了……

既然如此,她何必再留在王府里?

額娘不是她的娘親,阿瑪也不是她的親爹,鐵勒王府里頭根本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她憑什麼待在那里?

而且她離家一年余,沒有任何人派出人馬尋她,甚至連大哥也沒有……

必蘭芷愈想愈傷心,眼淚不由得掉下來。

「你怎麼哭了?」見豆大的淚水從她做能的眸子滑落,勞用劻只覺心一緊,他粗手粗腳地抓起袖子替她拭淚,不知所措地問道︰「有什麼事你說出來,說不準我可以幫得上,你別哭了……」

天啊,她居然落淚了!

蠻橫如她,無禮如她,居然落淚了!倘若她凶狠地罵他,或者威脅恫嚇外加拳腳相向,他還覺得理所當然,如今她卻掉淚……

「走開,你幫不了我!」關蘭芷驚覺自己的眼淚,連忙把他推到一旁,胡亂地抹臉,想擦去淚痕。

敝了,她今天是哪根筋不對,居然在他面前毫無防範,竟然想著往事,想到落淚。

八成是因為他太多事,才會惹得她想起那麼多往事;但也因他的良善,才讓她沒有防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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