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王的祭品 第16頁

回憶里有太多的不堪,令他不願再多回想,然而不願回想卻不代表他不想知道實情,尤其在他得知她是完璧之身後。

「這說來可是話長了。」她淡淡地笑道,「我原本是個孤兒,連自個兒的爹娘是誰都不知道,只能在街上行乞,然而有一天卻遇到了一對好心的老爺和夫人將我帶回家養育。」那是她這一輩子最美麗的回憶,她總是在午夜夢回時想著、哭著。

「然後呢?」他沉著氣問。

「老爺和夫人對我很好,而對我最好的則是少爺,就是那一個長得和你極相似的恕行少爺。」怕他不懂,她好心地解釋。「少爺很疼我,甚至打算待我及笄便要娶我過門,但是……」

「如何?」

「老爺原本是一刀門的弟子,但因迎娶了西域外族的夫人,遂被一刀門逐出師門。而十幾年後,一刀門卻捎來信函,要老爺夫人和少爺一道前往宗親會,而我便留在老爺經營的鏢局中等待。

然而,才過沒多久,赫連鏢局便遭血洗,倘若不是老管家將我藏入水缸里,只怕我也無法逃過這一劫。而後,我為了攢埋葬鏢局上下數十條人命的銀兩,便進了花樓打雜,邊等著少爺他們回來,但我等了好幾個月,只等到三壇早已冰冷的骨灰……」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啞了,清澄的眸子亦染上水氣。然瞧他眉頭深鎖,她便又續道︰「一刀門的人快馬通知我,赫連一家三口早已死在前往龍首山的半路上,也替我帶回骨灰,而傷心之余,我便落入花樓,每天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直到我上天山。」或許是老天憐她命運乖舛,遂讓她遇上了一個與恕行少爺相似的人,讓她可以稍解相思之苦。

「一刀門沒有好好地待你,甚至還將你送上天山!?」

灰綠色的眸子迸射出詭譎邪鷙的光痕,令她沒來由地一顫。

很好,他總算弄明白這一切了。好一個一刀門,居然顛倒黑白,隱瞞了事實的真相,讓她傻傻地替他們辦事。他們根本是要逼死她!

不過如此一來,他也算解開了困在心底的疑問,總算知道她並沒有背叛他,她只是被謊言遮蔽了眼,才會天真地以為一刀門是恁地仁心俠義。而他卻因為沒有去證實真相,就這樣無端恨了她十年。倘若不是她說起的話,他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真相。

「不是的,我並不是一刀門的人,我不能要求他們收留我,而這一次上天山亦是我自願的,不關他們的事。」瞧他臉色驟變,她不禁趕緊為一刀門說些好話,希望可以藉此解開兩門恩怨。「那你呢?你為什麼會那麼恨一刀門?」

她可以感覺到他不是那麼壞的人,一定是有所誤解才會導致誓不兩立的對峙。

「家門血恨,不共戴天的仇怨!」他咬牙怒道。他無法原諒他們,先是假藉宗親會的名義騙他們回龍首山,接著在半路上截殺他們,甚至想對他們趕盡殺絕。倘若不是因為娘努力抵抗,帶著他一路往天山跑,只怕連他也已慘死在他們手中。

不過,他們不會猜到他是搶王,不會知道這多年來一直阻擾他們的人,便是自地獄回來討債的他!

「是真的嗎?」她一愣。不可能的,大師兄是那麼地疼愛她,而掌門師伯亦待她十分禮遇,一刀門又是江湖上的名門正派,怎麼可能會做出那種事情?一定是有什麼地方誤會了才是,她定要將誤會解開不可。「暗虛,你一定是誤會了。」

「誤會?」他突地仰頭大笑。「這樣的血海深恨豈會是誤會?你以為我真是善惡不分的人嗎?」想要同她說明白,但在說明白之前,他必須向她坦白身份……不,赫連恕行早已死了!

「但是……」

「不說了,我想要找些吃的。」他旋即站起身,戲謔地勾起笑。「說不定就是因為你這麼聒噪,你心愛的恕行少爺才會不願意帶你一道上龍首山。」

他慶幸當年沒有硬將她帶上龍首山,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胡說,我對恕行少爺才不會如此。」她羞紅臉嚷著。

「滿口少爺、少爺的,你說得不煩,我听得都煩了。有哪一個女人會這樣子喚自個兒夫君的?」他很開心總算轉移了話題。

「我……因為他是少爺,我才這樣喊他的,不過他也不喜歡我這樣喊他。」她倏地停下腳步,「倘若這一生還能夠再見到他,我一定會喊他一聲恕行,像是一般的夫妻那般,然後再告訴他,我很後悔沒有讓他知道我是如此愛他。」

暗虛聞言,乍然停下腳步,不敢相信會在此情此景中听到她深情的告白;原來在她的心中,他不只是個少爺,亦是她心有所屬的人……他還以為她是為了關仁郡而上天險闕的。過了半晌,他猛地回身訕笑,「那又如何?他早已死了,根本就听不到。」

赫連煖煖一楞,沒料到他會這麼回答。

只听到他又道︰「倒不如跟在我的身邊吧,讓我好好疼你。」

「但是我不能跟一個和一刀門作對的人……」她吶吶地說著。

「那真是太可惜了。」

話落,他的身影隨即消失在綠意盎然的林子里,只余呆楞不解的赫連煖煖。

她像是著了魔般,在他的面前道出了壓抑十年的悲楚心事,而他愀變的神態卻令她不知所措。他太矛盾了,一會兒要她走,一會兒又要她留,而方才的笑,更是像極了恕行……

第九章

夜涼如水,整個大地是一片無盡的闃暗,仿佛這紅塵只有這一片天、這一片地,惟有在暗虛身旁的那一把火,才是惟一的光明,照映出這世上並不只局限在這小小山谷中。

赫連煖煖趁著夜色深沉,暗虛閉目養神之際,偷偷地往湖泊的方向跑去,褪去了髒污的襦衫,只余一身的貼身衣物,再怯怯地以腳輕觸冰涼的湖水,緩緩地將身子浸入湖泊里;她的動作輕輕地,像是怕擾醒了暗虛。

這幾日下來,暗虛的身子已好了一大半,眼看著就可以帶她離開這山谷了,她卻感到莫名的悵惘。

這幾日來,他打來野食,她便負責烹調,兩個人是形影不離地朝暮相處,像是一對夫妻,像是和恕行少爺一起生活,像極了……她想實現的生活。

全是她無恥的想望,然而她真的不願踏出這片山谷。一旦離開這里,又得卷入多變的江湖,和暗虛又得變成對峙的仇敵……她不想破壞這一片寧靜,不願失去剎那間的幸福。

只因她已戀上了這般平靜的生活,不想介入江湖,不想介入紅塵;倘若可以在這里相守一生一世,又有何不可?

除去他的身份,加上那一張她心戀的臉龐,她真的很想與他共度白首,但是,她雖想忘了一刀門,可他忘得了嗎?

唉,她到底在想什麼?怎麼老是把恕行少爺和暗虛擺在一起?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她為何老是悟不透這魔障?

她身子不斷地往前滑動,像魚兒般泅游在湖水中,在銀色的月光下,掀起粼粼亮光,激起粲粲水花。

倘若時間可以就此停止的話,該有多好!

但暗虛是怎麼想的呢?他的性情詭變,忽風忽雨得令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令她無所適從。然而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她似乎有點了解到他好似在壓抑著什麼般。

他在克制什麼?他不說,她永遠都不會懂。

但她明白他是刻意地拉開距離,不讓她太接近他,像是不願讓她了解他。

唉,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化開這無解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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