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守御啜著香檳,靜靜打量小兵不自然的笑容。「幫我謝謝你們總監的招待。」
小兵笑得臉快僵了,此行目的還是說不出口。「不客氣……」啊,開不了口,就是開不了口啊,那個眼鏡怎麼辦啦?
「葛小姐。」
「欸。」
「今天心情很好嗎?」
好個屁!「還可以,普通啦!」
「我還以為妳心情很好,因為妳一直笑。」
「噢。」小兵不笑了,猛灌一口酒。喝多一點看會不會醉,醉了膽子大再來撂瘋話,講那些死馬達交代的屁話。
「葛小姐,妳心情很差嗎?」
「欸?」
「一口都沒吃。」嚴守御下巴指了指滿桌子的食物。
「唉!」小兵肩膀垮下來,這家伙觀察力真驚人。「是這樣的……」她抓抓頭嘗,又拿紙巾抹抹嘴,又喝一大口酒,因為理虧,臉都紅了。她吞吞吐吐地說︰「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關于眼鏡的事。」
哇咧~~冰雪聰明哪!「你怎麼知道?」
早猜到啦,她表現得那麼心虛。「你們不想賠了對不對?」
「其實……其實……因為……」小兵支支吾吾,低頭不敢看他,覺得很丟瞼。
「所以那時候我才堅持要開單據,我就是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人是最不能信任的動物,沒白紙黑字作證,事後只能任人宰割。
「……」小兵頭更低了,馬的,明明不是她的錯,但她羞愧得要命。
「我早料到會這樣。」他看小兵,小兵臉很紅,頭低得快要撞到桌子。他有些不悅地說︰「那副眼鏡是限量款,手工訂制,已經買不到了,我戴了三年,跟它很有感情。那是我拿到聘書時,給自己的禮物……」
小兵想,東西用三年當然有感情,何況跟人交往三年,難怪她沒辦法跟常博森分手,常博森~~你女朋友很命苦你知道嗎?正在處理這種鳥事你知道嗎?你知道了會關心嗎?孤立無援你了解咩?凍欸,現在不是想男朋友的時候。
小兵尷尬,猛一抬頭凝著淚,豪邁道︰「你誤會我們了,我們會賠,你講個數。」好啦,听不下去了,我賠行吧?嗚嗚,說起來她有責任啊,好端端把人家帶去拍照,搞丟人家很有感情的眼鏡,她有罪啦,她賠啦!
「那就好。」嚴守御點點頭。
「你要我們賠多少?一萬?」
嚴守御搖頭。
「一……一萬二?」折舊下來,一萬二夠了吧?
嚴守御又搖頭。
「一萬八?」
嚴守御還是搖頭。
「一萬八還不夠?」小兵眼角抽搐。
「兩萬五,我回去查了保證書,當時的發票我還留著。」
暗!誰會留三年前的發票,這家伙果然不是簡單的人物,做化工只是他掩人耳目的職業,其實他乃國安局的密探,長江一號的翻版……以上是小兵內心苦中作樂的0S,唉,她氣虛。
「兩萬五喔……」繼上次弄丟套裝賠了兩萬塊,這是第二樁教小兵痛不欲生的服編血淚史。這份工作要是再干下去,她可以出一本書叫「服編血累死」,就是服編的荷包大失「血」、疲「累」做到「死」之經驗談。
「不用賠了。」嚴守御幫小兵空了的酒杯斟滿。
「欸?」
「如果是妳自己拿錢出來,我不會收。」
「嗄~~」小兵眨眨眼,突然世界大放光明,人間充滿溫情,桌上食物香噴噴,旺盛食欲燒起來,她感到好餓,同時又感到困惑。「你……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妳想自己賠?」
小兵點頭。
「我沒瞎,看妳的表情就知道了。」
「我表現得很慌張?」
「妳表現得很內疚。」
「這麼明顯?」
嚴守御點點頭。
小兵松口氣,開始大動刀叉,狼吞虎咽吃肉排,餓死了、餓死了。她邊嚼邊問他︰「可是我出錢跟公司出錢對你來說都一樣,干麼不拿?」
「反正,我不缺錢。」嚴守御盯著盤里牛排,刀刀精準切起來,想用漫不經心的態度掩飾心慌。
沒錯,對他來說沒差,可是他不喜歡讓她為難。嚴守御沉默了,發現自己挺喜歡葛小姐的。她空有一副成熟精明的外表,講話很會虛張聲勢,其實內在卻不夠社會化,怎麼會這麼傻呢?人家的失誤,她自己扛,出來做事,這樣太吃虧了。如果不是他拒絕,她真要賠啊?傻瓜,卻傻得可愛。
梆小兵狐疑地望著他,他話很少喔。和嚴守御講話還真要有耐性,他回答事情很謹慎,惜字如金,不像她有啥說啥。她還發現嚴守御穿的西裝很挺很有型,但款式略嫌保守,她強烈懷疑他是那種襯衫不燙絕不出門的男人。小兵還發現他深邃的眼楮,像不見底的兩汪黑潭,他很耐看……奇怪,她一開始還不覺得這男人這麼迷人的?一開始覺得他很難親近、很古板,現在仔細瞧了瞧,他長得還滿性格的……
「葛小姐,妳常這樣嗎?」
「什麼?」
「不是妳的失誤,妳干麼負責?」
「因為……因為是我找你去拍照的,所以覺得有責任。」
嚴守御又沉默了。默默吃著牛排。
小兵愣了愣,講完了?就這樣?她也低頭吃飯。當教授的果然很不會跟人哈拉。
一會兒,嚴守御忽然說︰「我不舒服。」
「怎麼了?」
「胃痛。」
「胃痛?」小兵過去,探視他的狀況。「很痛嗎?怎麼會這樣?」
「可能這食物有問題。」
「怎麼會?不新鮮嗎?」小兵急了。「我帶你去醫院,不對,我先跟服務生說,然後帶你去醫院?」可是他看起來很正常,嘴上說不舒服,竟還繼續切牛排
「喂,你還吃?」小兵搶下叉子。
「假如我食物中毒,住院了,妳會不會認為是妳的錯?」
小兵傻了,模不著頭緒。他在講什麼啊,她怎麼听不懂?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不是胃痛嗎?
「妳請我吃飯,我食物中毒死了。是妳的責任嗎?」
「當然有責任啊!要不要去看醫生?你沒事吧?」
「葛小姐。」嚴守御放下刀叉,抬頭嚴厲地瞅著她。「我非常非常非常討厭妳這種個性。」他連用了三個「非常」,可見有多討厭。「妳一定常被人吃得死死的,常常吃力不討好,常扛起責任但別人不感激,反而更盡興地勒索妳,妳是個爛好人。」
小兵駭住,忽然明白了。「你肚子根本不痛。」她回座位,坐下,凜著臉,不說話了。可惡,害她緊張死了。
「如果妳不改掉這個毛病,妳的人生會一直為此付出代價,最後累死自己。」
「拜托~~說得好像你多瞭,喂,我們認識很久啊?」憑什麼教訓她。在毫無防備時,被人一腳踩中痛處,她有點惱羞成怒。
「我認識一個跟妳很像的人。」
「誰?」
「我爸爸。」
「他跟我個性很像?」
「所以他付出慘痛的代價。」
「什麼代價?」
「如果妳听得進最好,不然當我什麼都沒說。」他不打算講自己的事,重點也不是這個。
梆小兵沉默了,他們無聲地進餐。一陣子後,小兵氣消了,她知道嚴守御講得有道理,而且也是為她好。
「謝謝。」她輕聲說。
「不客氣。」
「眼鏡真的不要我賠?你不要後悔喔!」到時候再來討,可是沒有了喔。
「反正也買不到一樣的。」
晚餐結束,小兵圓滿達成任務,但是她不開心。她跟嚴守御在飯店外分手,她目送他離開。
如果妳不改掉這個毛病,妳的人生會一直為此付出代價,最後累死自己。
嚴守御幾句話,小兵听完膽顫心驚。她是知道自己的缺點,就爛好人一個,但被這樣血淋淋講出來,卻是頭一遭,對方還是見面才兩次的陌生人。會說好听話的人很多,敢講真話的沒幾個。忠言逆耳,小兵當下生氣,事後卻有些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