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煙熄了,黃美君劃亮火柴,又燃了一根。
迸駿逸說︰「我也有心理準備,就算到敏希要走,我也要親手送她。我會問她喜歡穿什麼衣服離開,問她要什麼樣的葬禮,告別式播放什麼歌曲,擺什麼花……」
「那時你會受不了……敏希怕你傷心……」黃美君哽咽。
「我會安排好所有的事。」讓她很有尊嚴地離開,送她最後一程。然後呢?然後他再一個人,好好地傷心。
黃美君啜泣著,心疼古駿逸。
敏希度過危險期,轉回病房。
「敏希,啊……這樣,會不會?」她听話,啊地張大嘴巴,古駿逸用軟毛牙刷幫她刷牙。「好了,漱口。」
怕她遭細菌感染,進出的人員都必須佩戴口罩,每兩個小時,古駿逸要用軟毛牙刷幫她刷牙,她的牙齦很脆弱,常出血,刷牙時力道要特別小心。為了減輕白血病引起的發熱癥狀,古駿逸听從中醫師建議,配中藥用大米熬粥給她吃。
「那個粥加什麼?甜甜的。」
「生地、沙參、玉竹還有百合。加了冰糖,所以甜甜的。」
「真厲害,會熬粥了。」看他收拾碗筷,她笑瞇瞇地說︰「真賢慧,會做家事。」
迸駿逸賞她白眼。「妳今天精神很好。」話多了。
「你過來。」敏希拍拍床畔的位置。古駿逸過去坐下,她伸手觸模他的口罩。
「早上我作了個夢。」
「哦,看見了什麼?」
「蜻蜓啊。」
「蜻蜓?」
「嗯。」她指著窗。「夢見好多金色的蜻蜒,在窗外飛,好漂亮……」
「听來是個好預兆。」他輕撫著她的臉。
「當然是。」指尖撫過他的輪廓,敏希黯然道︰「你瘦好多……」
迸駿逸微笑,揉揉她的頭。
護士高興地嚷著闖進來。「找到捐髓者了!」
主治醫師同治療小組圍在病床旁,他們神情興奮,全都為敏希開心。
迸駿逸坐在床沿,他摟著敏希,听主治醫師解釋移植過程。法律規定不能公布捐髓者的姓名,于是他們只知道捐髓者,會在另一間醫院進行手術,再由醫護人員將抽取的骨髓送來,進行交接手續。同時,醫療團隊搶在有效時間內,幫敏希進行手術,將健康者的骨髓移植到敏希體內。
「現在找到相符的捐髓者,治愈率很高。只是術前需進行殲滅性療法,清除體內的癌細胞及骨髓,身體會很虛弱,只要撐過去,大致上就沒問題。」醫生很有信心。
「我想跟對方道謝,能不能透露姓名?」敏希高興得落下淚。
「不行,法律有規定。」醫師微笑地搖頭。
醫師及護士離開後,敏希抬頭,笑望著古駿逸。「看吧,是個好預兆。」
「我立刻打電話給妳媽。」古駿逸走出病房,感覺恍惚,他走到洗衣房,想平緩激動的情緒。滾筒式洗衣機嗚嗚運轉,空氣彌漫洗衣精的香氣,忽地他听見隔壁熱水間有人低聲交談--
「醫生說爸還不能出院。」是一把男性嗓音,口氣哀傷。
一個女人低聲響應︰「請看護好了,整天在醫院也不是辦法,你要工作……」
「干脆留職停薪,我看是快撐不住了……」男人語帶哽咽。
迸駿逸听他們啜泣,生離死別,日日在醫院上演。他背靠牆,手掩面,吁了口氣,終于……熱淚暖了手,何其幸運!這段日子的煎熬,按捺住的恐慌,強裝的堅強,都在這剎崩潰瓦解。
在機器嗚嗚的運轉聲中,古駿逸哭得不能自己,他的敏希沒事了。
蕭雅雯打電話到古駿逸公司,想知道古駿逸上班了沒有,間接打探童敏希和他的狀況。
「他還在醫院喔。」接電話的是鄧杰倫。
「喔,那……童敏希的狀況怎樣?」
「之前很危險,不過昨天找到相符的骨髓,二十八號要動手術。」
蕭雅雯震驚地問︰「接受骨髓移植,她就能康復?」
「是啊,上禮拜童敏希細菌感染,白血球升到八萬多,在加護病房住了七天,我送文件到醫院給古駿逸,他很多天沒睡,看起來很累,幸好找到相符的捐髓者,太好了。」
好什麼!蕭雅雯心情大壞,他們高興了,蕭雅雯覺得不是滋味,她出門找苗筱栗訴苦。這陣子苗筱栗到花蓮關懷原住民,一去兩個多月,她滿月復心事沒人說。
到了苗家位于天母的別墅,佣人開門,蕭雅雯一進屋,就發現氣氛不對。
苗筱栗的父母都在,他們坐在沙發上,表情很嚴肅。苗筱栗紅著眼,坐在另一邊的單人沙發。蕭雅雯跟苗筱栗的父母打過招呼,和苗筱栗回房間。
「你們干麼?吵架啊?」
「嗯。」
「妳干麼?」蕭雅雯看苗筱栗打開衣櫥,抓出衣服扔在床上。
「我不听他們的話,我爸叫我滾出去,我要離家出走!」
「嗄?」原是要來訴苦,沒想到苗筱栗更勁爆,打算要離家出走了。苗筱栗罕見地行動迅速,唰唰唰地連抽出三套便服,拉抽屜拋出襪子。「喂,來真的啊?妳的叛逆期會不會來得太晚?」
苗筱栗一腳踏在行李箱上,一手拍胸脯昂頭高聲喊︰「我不是叛逆,而是在捍衛我的真理。」
雅雯愣住,旋即哇哈哈大笑。听、听!這可是那柔弱無骨、乖巧听話的苗筱栗會說的話?捍衛真理?我還三民主義咧!
「筱栗,到底是什麼真理啊,讓妳爸氣得要趕妳出去?」
「我覺得他們好自私喔。」
「他們怎麼了?」
「我去妳家住,好不好?」苗筱栗將行李箱拋到床上打開來。
「好啊,反正房間都空著,隨便妳愛住哪一間。」蕭雅雯拉她過來坐。「你們為什麼吵架?」
「我覺得他們好虛偽喔!雖然是為我好,可是我不能認同他們的想法,我不認同他們就生氣,哪有這樣的?我成年了,他們要尊重我啊!」
「咦?妳說清楚一點,我听不懂。」
「他們一天到晚參加慈善活動,上電視接受采訪都說要為社會做事,要心存善念,要幫助有困難的人,結果我要去醫院動手術捐骨髓救人,他們竟然不準我去!」
轟~~蕭雅雯呆了一秒,跳起來揪住苗筱栗大叫。「什麼?!什麼骨髓?」
「干麼這麼激動?」苗筱栗瞪著好友。
「妳是說骨髓移植嗎?治療白血病的那種?」
「嘿啊,有病人跟我的骨髓相符,我可以救她啊。」
雅雯頭暈,心跳怦怦。「等等、等等,我想想,妳妳妳什麼時候捐血去檢驗?」
「兩個多月前嘛,我看憬哥哥去捐我就跟著捐啦。憬哥哥說萬一配對成功,可以救人。沒想到竟然有人跟我相符,前天醫院打電話來通知,我媽知道了很氣,不準我去。說什麼捐了會影響我的身體啦,搞不好有後遺癥啦……」
「什麼時候要捐?」
「二十八號啊,所以後天要先入院做檢查。」苗筱栗雙手捧胸,瞇著眼陶醉地微笑道︰「好神奇喔~~沒想到我可以救人欸。」
「妳媽說得有道理,妳別捐,萬一影響身體……」蕭雅雯低著頭,情緒好亂。
「憬哥哥說手術很簡單,只是從我的脊椎抽一些骨髓移植到對方身體。」
「動手術就有風險!」
「不會,很容易。」
「很痛!」
「不會,全身麻醉,沒感覺,憬哥哥說的。」
「妳抽骨髓給別人,自己的骨髓就變少!妳又不認識對方,干麼要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