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哪?」樂香問。
「你打哪來就從哪回去!」真廢話,他凶惡地瞪她一眼。
樂香凝視著那堵高牆。「哦——也對。」她點頭同意,很果斷地當微生的面就爬起牆來。可是這邊沒椅子踮腳,她小小的足尖不住往下滑,磚牆上生了濕苔,怎好攀爬?
白微生立在她身後瞧了半天,終于很受不了地將她揪下來。
「拜托,姑女乃女乃!你要給我爬到什麼時候?我以為你行的,你不是爬過來的麼?」
「那邊有椅子踮腳。」樂香被他揪著,對他不耐的表情認真回道。
「你要我去搬椅子給你踮腳?你開啥玩笑!」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她說。「你只要蹲下來,把背借我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的背讓你踩?」
「嗯。」
「要我這個雨維城最負盛名的大才子白微生的背,讓你這個賣棺材的踮腳?」
「嗯。」她不覺有啥不妥,還答得很干脆果斷。
忽然一陣靜默。
白微生無法置信地瞪著愛樂香,她則坦蕩蕩地迎視他。半晌,見他都不出聲,她終于有些反應過來。
「不行麼?」
「行。」微生俯身,煩躁道。「行行行,只要你快點給我消失,什麼都行。」他快被她鬧得發瘋了,忍忍忍,只要她快點滾回去,踩背就踩背。大丈夫能屈能伸,行走江湖,打落牙齒也要和血吞!
白微生慷慨就義,半蹲地上,還不斷在心底給自己心理建設。
愛樂香提腳,正要狠踩下去——
「慢著!」微生猛然抬頭,惡狠狠地警告。「這事你要敢……」
「我絕不說。」
算她反應夠快,但微生還是有些不安,要讓人知道他堂堂一個大才子給人當椅子踩,以後還能混麼?「我說真的,愛樂香,這事你絕對絕對……」
「絕對不說。」她眨眨眼,還以一笑。「秘密。」
白微生愣住,深吸口氣,這才認命,低頭蹲好。
樂香身子很輕,輕靈地踩了一下,就攀至牆頭。
微生直起身望她。「行麼?!」她畢竟是個女人,他有些擔心。
樂香翻過牆,雙手攀在牆沿上,微笑著,雙腿往下探。「謝啦,微生。」人慢慢踩著牆下去。
微生瞧不見她了,只听得她往下爬的聲音。他又吼著︰「行不行啊你,你給我踩好,要摔死了不關我事啊!」
是不是該讓她走大門的?微生不安,索性一個長手躍上牆頭,探頭望她,俯瞰她往下跳的勢子。
不錯嘛,就快平安落地。正放心時,樂香手滑,腳一溜,「哇」了一聲,整個人就摔下去!微生情急,俯身就抓,來不及了!但見她結結實實地跌落地面,「砰」的好大一聲,整個人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
哇勒——出人命了!
微生火速躍牆而下。「喂?喂?!」伸手踫了踫樂香,他緊張得臉色泛青。她不會就這樣死了吧?他害死她了?
微生將樂香翻過來,橫抱懷中,她的臉埋進衫內,軟軟的身子動也不動。
微生冷汗直淌,模著她的發,情急地迭聲直嚷。
「臭丫頭,你死啦!喂,你別嚇我啊?醒醒!」
微生咆哮好一陣,終于,埋在他衫內的臉緩緩轉過來,露出那帶點恍惚的臉兒,黑黑的眼楮望著他,朦朧渾沌,仿佛未醒。
微生松口氣,很小心模模她臉頰。「摔到哪了?沒事吧?」口氣溫柔不少。
樂香躺在微生懷里,恍惚地望著白微生。他的手輕輕揉著她後腦,像是怕她摔痛了。樂香眨眨眼不敢相信,那慣常盛氣凌人的眉眼,這剎竟那麼溫柔望著她?!樂香更用力眨眨眼,終于看清楚他的輪廓。白微生,原來真的好看,劍眉星眸,面容斯文清俊,像天上一朵棄世孤傲的白雲。
「怎不說話?真摔傻了?」微生指尖輕輕觸模了她的眉與眼,又小心翼翼地撫過她臉頰,然後皺眉。「完了完了,我看我去找大夫……」
「白微生。」她出聲。
見她開口,這才令他松了眼眉,緩了神色。
但見樂香懶懶地瞅…他問道︰「白公子……你真聰明?最聰明是你?」
微生挑眉,不解她的意思。跟著斂容,見樂香一個伸手向他,彈指,「答」地一聲,平空在他眼前變出一朵玫瑰。
微生訝然,怎……怎麼回事?他詫異地瞪著那朵玫瑰。在紅粉玫瑰後,是樂香艷唇輕綻的一朵笑。
「給你。」她將花兒遞給他,難得露出神氣的表情。一雙眼又清又亮,黑白分明。
微生愕然,恍惚地收下那枝玫瑰。「等等,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玫瑰從你手上長出來?你藏好的?藏哪?」該死,他最恨這種不明不白的事。
樂香緩緩站起來,俯身向仍蹲在地上直盯著玫瑰的白微生,附耳悄聲說了幾句,聲線又輕又柔。
白微生听了臉色驟變,抬頭,樂香已離開,只留他一人像個傻子似的握著那朵盛開玫瑰,一臉駭然地想著她的話——
「你不懂?原來最聰明的不是你。」
留下糊涂了的白微生,樂香回到店內工作台前。
老管家周福泰,正在幫她收拾案旁干了墨漬的挽聯。
樂香扶案坐下,窗扉透進日光,灑落在案上,她伸手模了模赭紅桌面,掌心感覺到一片日曬後的暖意。樂香微笑,深吸口氣,抽出襟內微生寫的那幅白絹,一個勢子將之飛鋪落案,巧手撫平絹面縐褶。
她凝注微生字跡,輕聲吩咐︰「周老,幫我研墨。」
周老磨起墨來,研究小姐掌心下的字,「白微生」三個大字特明顯地。
「小姐,我知道你要做什麼,你要三思,別惹了那個脾氣暴躁。性情乖張的白微生,要知道,他才情雖高,性子卻特壞。」他猜小姐打算利用白微生的字,當挽聯給那個可憐的少年。
樂吞沒听勸,她指著微生落款處。
「這下頭只要加上幾個字,就是道地挽聯。就寫,白微生……哀挽若寒。」她提筆,凝神思索。「嗯……好,就加這四個字。」跟真的一樣。
「小姐,白公子的字全城知名,你怎麼模仿?」太難了吧!要寫出他慣有的特色,可不容易。他的小姐若學得出,豈不可以去賣字畫了?白公子的字可是一堆人排隊搶著要呢!
樂香卻一臉自信,左手按絹面,右手蘸墨,一副「天下無難事」的模樣。但听她說得斬釘截鐵。「微生有的是天分,我卻是苦練十幾年的底子,要模仿他的字不難。」話未說完,她已行雲流水地寫下四個大字。
周老越看眼楮睜得越大,當那最後一個字收筆時,他老人家才喘了口大氣,回過神。
「這……這……這活生生是白公子的字!」小姐的本事幾時這樣大了?他抬頭,詫視愛樂香。她卻只一臉平常,仿佛這一切沒啥好驚奇,又仿佛白微生的字在她眼底心上,也不過是個普通孩兒的字,信手拈來學得易如反掌。
樂香擱筆,抽起白絹,于日光中微笑審視。吹了口氣,墨香撲鼻。她雙眸發亮,淘氣地抿抿嘴。
對著白絹朗聲吟道︰「萱帷月冷,魂飛仙鄉。白微生哀挽若寒。」她嘖嘖地笑著撢撢白絹。「秋若寒,你可以瞑目了。」
「小……小姐……」周老擔心。「您真要將這挽聯送出去?」
「你瞧得出有什麼不妥麼?」樂香斜眼間他。
「字是一模一樣,可是……您這樣會不會太大膽了?」
樂香聳聳肩。「甭擔心,白公子不會知道。何況,他正忙著想玫瑰呢!」
「玫瑰?」
樂香側臉過來,左手朝周老頭上一點、彈指一聲,變出一朵玫瑰,插在周老白發蒼蒼的頭頂,但見周老那滑稽樣,她格格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