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兒喜 第19頁

方才她還怒氣騰騰說要殺他,現在卻像只受了委屈的貓兒在他懷里撒嬌。

你一點都不讓我嗎?那哀怨的溫婉的聲音很快就被落下的雨淹沒……

雨密密落下,慕容別岳始終沒有張手回抱她,他只是站得很直很挺,任她去環抱。他垂眼俯視她柔軟的發,長長的發仿佛已滲進了他心窩里纏住他。

然後,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一旁的抱禧震驚了。他注視著師父,師父臉上有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復雜神情,那神情里似乎摻著憐惜、心疼、寵愛、懊惱、無奈……

慕容別岳很少很少嘆氣,或者該說這世上沒什麼事會困難到無奈到值得他嘆氣,可是為了這個鳳公主,他已經嘆了至少兩次氣──一次是為著她的病,一次是為著她對他的感情。

或者能讓男人手足無措,讓男人為難,讓他心浮氣躁、進退失據也是一種本事,他如果討厭她,就不會為難,不會心浮氣躁,更不會嘆氣,所以,能令得慕容別岳這樣出色的男人嘆氣復嘆氣,鳳公主也許該感到驕傲了。

不過她現在一點都不驕傲,她伏在他胸前,聞著他身上的藥味,她難過地想──為什麼他不抱抱她、不哄哄她?或者,他就和那些愚昧的人民一樣討厭她?這樣想,一顆心就直直往下落……

第七章

到了晚上,雨勢驟變,變得又猛又急,滴答滴答地打在屋檐,雨水傾盆一般從屋檐嘩嘩掃下來,雨幕把窗外原是清幽的夜淹沒于一片朦朧之中,雨聲也幾乎淹沒了房內說話的聲音。

「小師妹,我陪你聊了那麼久,你心情還是沒有好些麼?」抱禧憂愁地看著坐在對面一直低頭咬著指甲的雀兒。

她心不在焉,一手托著腮,另一手食指正被她的紅唇啃著,長長的發直直垂落桌面上,那模樣很是柔媚。

「你還是不開心嗎?」抱禧討好地伸手拉拉她的發。「不然你說你想听什麼,我就說什麼。」

雨勢仿佛更大了,像是要將忘璣閣淹埋于紅塵間。

金鳳還是咬著指尖,然後她慢慢的慢慢的眼楮望上來,那美麗的視線停在抱禧稚氣的圓臉上。

然後她說︰「你師父從來不生氣麼?他永遠都這麼鎮定嗎?」鎮定自負得讓她非常討厭。

抱禧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師父說,能克制自己的憤怒便能戰勝最強的敵人。所以,他從不動怒的。」

金鳳哼了一聲。「學醫的都這麼無趣麼?」

「師父最擅長的其實是奇門術數。」

奇門術數?她好奇地瞅著他。「什麼是奇門術數?」

「一種用在戰場上非常厲害的法術,就是能讓敵人把假的看成真的,真的又看成假的,總而言之非常非常的玄妙。」他聳聳肩。「不過,師父說這法術不好,他不打算傳下去,所以他也沒教我。」

「他可真行啊!」她垂下雙眼,縴瘦的肩膀也跟著垂下,看起來像一只喪失斗志的貓咪。

抱禧仿佛也感染了她的哀傷,聲音啞了起來。「為什麼師父說你很快就要離開我們了?」

「是啊,你師父恨不得快點將我送走呢!」無情的家伙。

抱禧湊過身來,聲音更低了,低得仿佛只听見窗外的雨聲,低得金鳳以為自己听錯了。

他盯住她,說︰「你……就是那個鳳公主吧?」

她一震,抬起臉來。她沒有回答,但是她露出了非常美麗嫵媚的笑。

這一個漂亮的笑容,令得抱禧明白了,明白師父為什麼對她總是太冷淡,明白師父為什麼想將她快快送走──

師父違背約定,救了中原皇族。

他忽然也跟師父一樣無奈地嘆氣了。「唉,師父一向最守信的。」這次卻為了她背信,也許師父跟他一樣都喜歡她。

金鳳攏攏頭發,難過地說︰「你走吧,我要睡了。」

抱禧跳下椅子,夜已經很深了,他又拉拉她的發仰著臉道︰「那好,我去睡了。小師妹,你身體剛好,心情要放輕松,不要傷心難過喔!」

金鳳沒看他,只是不耐地揮揮手,趕他走。

待抱禧一走,門一關上,她忽然抬起臉來,那美麗的臉龐不但沒有一絲哀傷的神情,反而露出一絲詭異的笑。那種笑就像是獵人看見美麗的獸,而露出的興奮笑容,狡黠而燦亮。

她彈彈指,昏黃燈下,她看著被自己不知不覺中咬破了的指尖。

她垂下了美麗的眼,望著那縴白的指,無限愛憐地吮了吮。

「你完了,慕容別岳。」她沉思道。

仿佛為了回應她,雷聲轟轟打了下來,震動她的心房,她一驚,陡然轉身,看見窗扉被遽風吹開,啪啪作響。

她望著窗外一片朦朧,一片的淒風苦雨。

她走過去伸手想關窗,風拂來,雨驀地濺上她的臉,她偏頭一閃,驚愕地撫住濕了的那片臉頰。仿佛是被打了一耳光,她恍惚了。

想起了宮中備受呵護寵愛的生活,對照現在的處境,她低頭扯緊了衣裳,想念起那遙遠的溫暖熟悉的地方。

我究竟在干什麼?金鳳不禁咬唇這樣問自己。他不過是一介平民,她干啥要這樣在乎他,這樣委屈地求他?她可是堂堂尊貴的鳳公主啊!

她怒火一涌,抓了燭台就往窗外砸去,那一道火焰劃過雨幕,消失在雨中,整個房間霎時幽暗了下來。

鳳公主環抱自己,瞪著眼楮,听著轟隆隆的雷聲不停打在雨中,仿佛也打上了她的心,打得她雙肩震顫不已,為著自己渴望他的情潮震顫不已。

她就這麼默默佇立一室黑暗中,側著臉仿佛在等著什麼,也仿佛在掙扎著什麼,然後在夜更深更深,雨勢更猛更猛之際,她倏地抬起臉來,推開門扉,直直走出房間,驟雨立即撲上她的臉、她的身子,突來的冷意教她起了一陣冷顫。但很快地她邁開腳步,淋著雨,大步走向雨幕另一端他的房間。

像是在偷什麼東西,她的心怦怦劇響。是的,她要偷他的心。她覺得非常冒險也非常刺激,以至于那些疾打在她身上的密密的雨都攔不住她前進的步伐。

長長烏黑的發濕了,絲綢衣裳也濕了,貼上了她的雪膚,終于她穿越過雨幕,大膽地推開褐色古老的門扉,像貓一樣輕輕溜進黑暗里,然後她反手掩上門扉。

緊張地靠在門上輕輕喘息,心底揣想著那書生說的,那女子也是這樣爬上他的床去。然後呢?然後──去抱住他!

金鳳鎮定翻騰的思緒,她深吸口氣好穩住自己,結果吸進的滿是他身上慣有的藥味,胸口一熱,更緊張了。

她習慣了黑暗,亮澄澄的眼搜尋起來,看見他安躺于床上。他睡熟了吧?她忽然慶幸起他醫好了她那愛昏厥的毛病,否則此刻太過緊張的心跳一定又要叫她昏倒過去。

金鳳悄悄地步向他,停在床畔。俯視他平靜睡容,凝听他沉穩的呼吸,房外那凶猛的雨勢仿佛都被這寧靜的片刻隔絕了。

她的眸光細細地掃過他的睡容,他高挺的鼻,他堅毅緊閉的唇線──他真好看,溫柔的俊美的線條,深刻的輪廓,狂放的黑發散在枕畔。

扁只是這樣注視他,她就心跳得不能自己。

她俯身下去,長發垂落下來,她雙手撐在他身子兩側,微笑而大膽地貼近他的臉,研究著他沉睡的眉眼。她那對慣常帶著霸氣的眼眸,此刻望著慕容別岳時卻是無限溫柔嫵媚。

她的臉又低了幾吋,靠近幾分。她瞪著他,她的唇幾乎快踫上他的,忽然,一個聲音劃破寂靜──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慕容別岳睜開眼,打她進來他就醒了。他注視她,聲音很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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