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醫師瞪大眼楮,不相信胡媽媽如是說,急著跟她解釋延遲就醫,很可能發生的可怕後果。
「呃,」朱邦璇知道胡媽媽一定是在擔心醫藥費的問題,於是問那醫師,「剛剛送胡媽媽來就診的那位肇事司機,他人現在是不是還在醫院裏?」
「那個人就是肇事的司機啊!」護士小姐恍然大悟的說︰「難怪我問他話,他一直吞吞吐吐的,還騙我他是胡老太太的家屬。」
「那,他人呢?」
「走啦。他說要回去幫胡老太太拿一些住院用的衣物,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糟了,朱邦璇心裏頭暗叫不妙。她先安撫胡媽媽,要她無論如何先住院一晚,
自己則趕忙跑去詢問面攤的黃老板,是否認得那位小發財車司機。
非常不幸地,整條大街上,沒有人知道那肇事司機的姓名和地址,大家也都跟她一樣胡涂,忘了記下發財車的車牌號碼。
幫胡媽媽帶了一些換洗衣物,再回到醫院時,已是夜幕低垂。胡媽媽一听說找不到撞她的司機,立刻哭得呼天搶地,既不肯接受院方轉診的建議,也不肯服藥,只一個勁的吵著要出院。
這可如何是好?雖然她和胡媽媽素昧平生,但彼此相處了這段時間,也有了頗深厚的感情,總不能袖手不管呀。可,真要管,她根本一點能力也沒有。
找了一個多月的工作,毫無下落,現在她所有積蓄就只剩幾千塊錢,難道真要眼睜睜的看著胡媽媽就這樣走了嗎?
誰能慷慨解囊,幫幫忙呢?胡媽媽有兩個女兒,但听說經濟情況都不太好,頂多回來照顧她幾天,至於醫藥費,恐怕還是得另外想辦法籌措。
醫院裏的護士私底下俏悄告訴她,就算籌足了醫藥費,也千萬別在這種小醫院開刀,醫療設備是個問題,醫師的技術也是個問題,總之風險太大了。
朱邦璇在病房外枯立了兩個多小時,左思右想,想得再久,腦海裏始終浮現的就那麼一個人——剛易。
他是她最最不願開口求救的人,卻是胡媽媽的最後一個希望。
是造化弄人嗎?走了大半個台灣,就為了忘掉那個人,豈料最後還是躲不過命運的撥弄。
朱邦璇走到公共電話旁,猶豫良久,還是拎起話筒,撥出那長串她幾乎已快忘記的號碼。
「喂。」
是剛牧接的,他說剛易已經兩天沒有回家了,不過他會盡快通知他趕來,請她稍安勿躁。
她怎能放心得下?從台北到這兒,即使搭飛機再改搭公車,也要兩、三個小時,胡媽媽不知熬得過熬不過。
朱邦璇無助的望著窗外因陡然刮起的寒風而搖晃得十分厲害的椰子樹,天邊一彎殘月,發著微弱的黃色光暈,眨眼的工夫就被烏雲吞噬了。—
肚子好餓,但是一點胃口也沒有。腦子好亂,百緒雜陳,但想到最後都不得不是他。
他會來嗎?千里迢迢趕來幫助一個他從來沒放在眼裏的女人?
朱邦璇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悲。只不過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男人,怎麼就落得如此淒慘的地步?
半個小時過去了,心里邊實在忐忑難安,胡媽媽或許因為痛,哀叫得越來越大聲。朱邦璇決定再撥個電話,確定剛牧已經聯絡上剛易,並確定他肯幫這個忙,否則她得另外再想法子。
電話才剛撥通,聲音卻從背後傳來——
「你在找我嗎?」
「剛易!」一瞟見他滿臉憔悴的倦容,朱邦璇激動得未語淚已千行。
「傻瓜,我這不是已經來了嗎?」剛易走向前,扳過她單薄的身子,緊緊摟進臂彎裏。「老天,你好瘦。」
望著她那白皙的膚色微帶透明,他只輕輕一捏就留下清楚的痕跡,剛易心疼得難以言語。
偎在他懷裏,朱邦璇心裏波濤洶涌地悲喜交加。千思百縷的深情呵,如何傾訴得完?
「你怎地……」
「先別說,」她忙止住汩汩不斷的淚水,拉著他走進病房。「你先幫胡媽媽看看,這陣子都是她在照顧我,沒想到卻被車子撞傷了,胡媽媽!」
這是怎麼回事?胡媽媽居然自己爬起來上廁所?
胡媽媽邊用毛巾拭手,邊尷尬的咧著嘴。
「對不起,我、我叫了你老半天,你都沒回應,所以……」
「那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呀。」朱邦璇趕急將她扶回床上躺著。「你猜猜看,我幫你找了誰來?」
「剛先生?」胡媽媽大喜過望,興奮得一古腦就坐了起來。「是剛先生對不對?」
朱邦璇看傻了眼,頓時覺得胡媽媽的傷勢好像好了一大半。
「這位就是你要我來幫忙開刀的胡老太太?」剛易不解地問。
「對,可是……」她好像已經沒事了耶?
「叫我胡媽媽就行了。」不知道胡媽媽為什麼樂得闔不攏嘴,「璇璇一通電話你就從台北趕來了?果然情深意重,很好很好,璇璇啊,瞧,這麼好的男人你還要躲著不見人家,真傻孩子你。」
朱邦璇听得一頭霧水,「胡媽媽,你在干麼?」
「把繃帶拆掉呀!罷先生都來了,我就不需要再演戲了嘛。」說著,動作俐落的連同腿上的紗布也一並撒除。
「原來,你是騙我的?!」朱邦璇無法置信地盯著胡媽媽那顆毫發末傷的腦袋瓜子。
「不是騙,是幫。」那名肇事司機赫然出現在病房門口,「為了幫你們兩人破鏡重圓,忙了我們好久知不知道?喂,男王角如期出現了,你們也過來說說話吧。」
奧!連醫師、護士和黃老板都有份。這群古道熱腸的可愛鄉民真是滿閑,吃飽滿撐的,居然想得出這麼荒謬的法子逼她把剛易找來。
傻瓜,她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第九章
傻瓜,對,她的確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此刻細細回想起來,車禍現場既沒有听見巨大的撞擊聲,也沒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跡。向胡媽媽詢問兩個女兒的電話,她也推三阻四,並不急著要她們過來,平日與她往來熱絡的街坊鄰居更是出現不該有的冷漠態度。
朱邦璇怎麼也沒想到,這群可愛單純的歐巴桑、歐吉桑們會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幫她。
盡避害她白白緊張焦慮了老半天,但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和剛易並肩走在小葉欖仁間夾的綠色隧道上,徐徐和風吹拂著她柔軟的發絲和裙擺,千頭萬緒的思潮霎時雲開霧散,好久不曾這麼輕松過了。
一路上剛易始終沉默不語,只是不時的側過臉盯著她瞧。
「我打電話給剛牧的時候,你人就在東部?」否則怎麼能在短短的半個小時內就趕到。「唔,」剛易回答得很謹慎,宛似生怕說錯話得罪了她。「我以為你不會離開北部,所以花了很長的時間在台北以及臨近的幾個縣市尋找,可,一直找不到你的蹤影,於是決定到東部來試試運氣。」
原來如此。
朱邦璇不知如何回應他的這番深情,只是抬起頭,無限歉然地望著他清 的臉龐。他的憔悴是為了她嗎?
「醫院方面準許你請那麼多天的假?」
「我告訴趟院長,如果找不到你,我將無限期休假,要不就辭職。」
「不,千萬別。」朱邦璇停下腳步,忐忑地盯著他的眼。「我不值得你那麼做。」
「你知道什麼是值得?」他地箝住她的雙臂,將她拉進懷裏,溫潤的唇瓣倉皇的尋找她的小嘴。
「不要在大街上吻我。」這兒畢竟是民風純樸的鄉村,這樣大膽的行徑會嚇壞人家。
「為什麼?」找到了,四唇熱烈的廝磨舐吮,暢訴別後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