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青淺笑地點點頭。「你可以不必說,每個人都有權保有他自己的私密。」
「我是愛他的。」雪蘭非常篤定的提上來一口氣。「要不是生意一直做得不順,他不會這樣的。記得我們剛結婚時,他對我真是體貼入微,好得不能再好。我能體諒一個男人事業上遇到挫折,偏偏自己的哥哥又鴻運亨通,他當然飽受打擊,我不怪他,我只怪自己沒有幫夫運。」
「八股。」袁子青才不信那套老掉牙的笨說法。「他事業沒做好,也許有部分是機運問題,但絕大部分是他的能力不如人,否則就是努力不夠,你別幫他找台階下,亂沒出息的委屈自己。」
「實在很有趣,」雪蘭搖著頭道,「每次你分析別人的情感,判斷別人的作為時,就格外理智,一旦牽扯上自己,腦袋瓜子就當機了。」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袁子青知道她的致命傷也在情字這一關。
但凡女人,大概都免不了要痴迷、盲目到無可救藥,才緩螃然醒悟,原來曾經自己是多麼的傻,多麼的天真且幼稚,也因為這樣,所以特別可愛。
「要不要我這個旁觀者,給你一些忠告?」雪蘭尚未開口,袁子青已猜到八九分。
「不可能。」她急著辯駁。「我和他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
「誰的初戀不是這樣開始的?」
「沒有人能取代宋思齊在我心里面的地位。」袁子青多麼希望她的內心和她現在嘴里說出的話一樣堅強、肯定。
雪蘭沒有立即反駁她的話,只是安靜的、定定的望著她,好一會兒才以先知的口氣說︰「你陷進去了,子青,以前我從沒看過你雙眼中出現萬千柔情。」
「你胡說!」
☆☆☆
午睡醒來,日已西斜。袁子青倚在落地窗外的欄桿上,心中難得的不起波瀾。她甚至不再那麼憂心忡忡的記掛著、苦惱著宋思齊的安危。
雪蘭說她陷進去了,是真的嗎?
愛一個人該當如何?牽腸掛肚,還是如痴如狂?前者是宋思齊給她的感受,後者是華德對她的蠱惑。是蠱惑吧?這兩天一夜,她簡直跟中邪沒兩樣。對華德的情愫會不會只是一時的孤弱無助,所以需要片刻的慰藉?植物林里最後一抹晚霞招引著她,袁子青發現自己又沿著石板小徑,影影綽綽的樹叢,朝著那濃密林子的方向走去。
斜陽向晚,早冬的寒意撲面而來,兩旁的紫荊散發著淡淡的幽香,路燈逐一綻亮。石板路上的影子越拉越長,終于整個投向大片的熱帶林木。天已黑盡的四野,倦鳥一一歸去,黑夜像扇屏風,瓖嵌著一抹麗人的曼妙身影,婀娜而膽怯地走向另一個黑影。
華德早等在這兒?他算準了她一定會來?
他手里拎著的大衣披上她瘦削的肩膀,一手托著她的後腦勺,獻上繾綣的吻。
他們像一對背著眾人幽會的熱戀情侶,在這個寒風輕拂的冬日夜晚,無限渴望彼此。
晚宴即將開始,他們卻糾纏得難分難舍。水里撈出來一樣濕透的衣服,掩不住他倆內心昭然若揭的綺思遐想,恨不得傾注一切熱情,將這短暫的時刻化為永恆。
她伏在他身上,垂著眼瞼不敢看他,也差于面對狼狽的自己。
他望著她羞澀的模樣,既憐疼又感慨。華德從不曾見過那麼矛盾、絕美的神情,當袁子青像抱住汪洋中最後一塊浮木的抱住他?她不是奢望成為伯爵夫人的貪心女子,她是企盼躲在他羽翼下,尋求一份心安,一次忘我的體驗的可憐小女人。
她終將為他所擄獲,他固執的相信。屆時,他將引領她忐忑的、需要撫觸的身軀,徐徐嵌入自己的胸坎,讓她舒暢的依偎著他,嗅聞著他帶著獸性的、足以信賴的、男人的氣息。
緩緩地,袁子青睜開氤氳著水霧的秋瞳,凝睇著面前,昏暗天光下,俊笑得恍如夢幻中的他的臉。
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沒有負擔,不需承受後果的游戲。
但,他肯這麼輕易的放過她嗎?
「我們該回去了。」現在是什麼時候?晚宴開始了嗎?有沒有人發現他們離經叛道的行為?
華德點點頭,用他溫暖的大衣,包住她一絲不掛的身子。
「時候不早,陪我騎馬回去好嗎?」
袁子青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見一匹白色高大的俊馬系在槐樹下。上馬後,華德環抱著她的腰,手持韁繩,快速的奔馳在草原上。
寒風梳櫛著她的長發,鑽入她微敞的領口,察黨到她的冷凍,他更加密實的抱緊她。
在這野花香氣襲人的草原上,她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曠神怡。
不是因為他,她一再的告誡自己,絕不可為這男人喜,更不可為這男人悲。
他只能是她生命中的過客,絕不能佇足不去,她的心田沒有多余的位置給他。
「在想什麼?」他的聲音隨著風貫入她耳里,有些幽遠。
「想我們該如何結束這段不會有結局的感情。」她不得不實話實說,再拖下去,對他倆都沒有好處。
「你對我動了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而且那也不是重點。」這個人到底會不會听話呀?
「回答我的問題。」
「請听清楚,那不是愛,是——」
「是情,」他很快的接口。「這就已經足夠。」。
「別誤會好嗎?」袁子青發急了,但無從辯駁,只會越描越黑,「我們暫時不要討論這個問題,先考慮待會兒怎麼避開眾人耳目上到二樓。」
「怕什麼?」
又來了,他老愛問她這種愚不可及的問題。
「求求你,千萬別讓旁人見到我這副放浪的模樣。」她可不要丟臉丟到英國來。
「敢做不敢當?虛偽。」
華德的批評像鞭子一樣,抽打在她身上,痛得她這青春方熾的身軀,委實無力承受。
☆☆☆
華燈堪堪初上,詹肯斯宅邸已燈火通明,恍如白晝,絡繹不絕的賓客,從英國各個地方趕來。
雪蘭現自指揮佣僕們裝飾大廳、書餐桌、擦亮銀器,一切就緒後,她換上銀灰色的絲緞禮服,裙子長長拖到地毯上,戴著珍珠串成的發冠,姿態優雅地來到大廳,和每一位遠道趕來的賓客寒暄、敘舊。
餅了一會兒,夏綠蒂也由喬治陪同來到大廳,她打扮雍容,優雅地揭著象牙扇,矜貴而和善地與客人們談笑自若。「去問問雪蘭,華德和袁小姐為什麼還不見人影?」
「說曹操曹操到,瞧,他們不是來了嗎?」眾人循聲望去,看見華德挽著袁子青雙雙出現在樓梯口。華德一身絲質剪裁合宜的銀灰色西裝,偉岸軒昂的和大伙打招呼。袁子青則舍棄了所有看起來華麗繁復的晚禮服,單單挑上這襲雪白真絲的泰式紗龍,耳畔頸間手腕,除了粉質細女敕的肌膚,沒有佩帶任何首飾。無瑕純淨的,仿佛出眾的芙蓉。
詹肯斯家這些猶生活在維多利亞時代,超講究門第身份的老古董親戚們,紛紛交頭接耳的打听,她究竟是哪個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新社交名媛。
夏綠蒂一見到她這毫無裝扮的裝扮,樂得眉開眼笑。
「他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沒見到他們進門呀。」
雪蘭也很想知道。
喬治的眼楮則是盯在袁子青身上,好久了,眨都不曾眨一下。
為什麼邀請一個名不見經傳,美則美矣卻絕對不夠幼齒,而且居然還是黃種人的女子來參加這麼重要的晚宴?
華德很得意的向大家介紹他的「新歡」,來自台灣的「外交官」。「這是袁子青小姐。」其實她只曾在外交部任職不過兩個月,就因為受不了官場文化而自動離職,但華德不這麼說,這群勢利眼的親戚怕會翻出那不識相的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