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委頓地立在門口,思量著要不要進去,讓他知道她比昏迷不醒還要慘的境遇?一旦他知道了,將會作何反應?拂袖而去?抑或痴心相守?
這世上大概再沒有人能像龍依旬那樣傾心狂戀于他。
惟一慶幸的是,他們愛得還不夠深……是不夠吧,只有一天一夜,勉強再多加點,亦不過兩三天的光景,那樣短暫的時間,豈能結成共偕白首的信諾?
呀!惟一值得慶幸的,竟是他們還愛得不夠深、不夠久,多麼諷刺的人生,多麼不堪的事實。
猛然吸上來一口氣,她終于明白方才龍依旬強忍著五內翻騰抽上來的那口氣,含著多少的悲愴和無奈。
「是誰?」夏元赫驚問,輪椅轉得飛快,瞟見喬羽書匆忙要走的背影。「是……羽書?」他顫然起身,追了出去,「羽書,別走!」
如鉛的腳步,因他深情地呼喚給喚了回來。
「是你,你醒過來了,感謝上蒼垂憐。你總算醒過來了,」夏元赫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往她身上,他將她整個人兜回,緊緊地抱個滿懷。
「我以為我就要失去你了。」找到她的唇,他迫不及待烙下無數個吻。
每個如雨點般的親吻,她均感受不到,她僵化的臉面感受不到他的熱情呵護。喬羽書難過得想大哭一場。
「看著我,」她低聲要求。「看清楚我的臉。」
「你的臉?」夏元赫的巨掌輕撫著它的兩頰,一遍又一遍,不知過了多久,他懂了,也震住了。
「我們,就此結束吧。」推開他的胸膛,伸手抹去臉上的淚,她有一股沖動,想狠狠地把自己的臉撕碎,不信它真的完全沒知覺。
「我們結婚吧。」
夏元赫平靜的神情讓她不得不懷疑是強裝出來的。
「請用別的方式同情我,否則我會受不了。」
第七章
大伙約好了一起到醫院探視喬羽書,並帶了一大堆的「伴手」,要不是陳嫂極力阻止,一只肥滋滋的麻油雞就要在醫院四處飄香,散播酒氣了。
二三十個人,把小小一間病房擠得水泄不通,醫護人員來作例行檢查,還得側身蟹行,才能通過。
戴平也來了,這倒叫喬羽書非常意外。
「送你的。」她抱了一束向日葵,它的花語是什麼沒人在意,目的倒是有的。「阿亞說你是我們的太陽,要你早日康復,好趕快回山上,跟我們一起干活。」她臉色不是太友善,但口氣挺真誠的。
阿亞紅著臉,站在一旁猛點頭。
喬羽書感激地一一掃視過那純真的、質樸的每一張臉。
「謝謝你們,看到你們我的病就好一大半了。」
「我們這是來第三次了。」戴平沒好氣地說︰「你再不醒過來,歐巴桑可就天天以淚洗面了。」他們也約了歐巴桑一起來。
她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唯獨喬羽書,她也想笑,但,她的笑沒人能懂。
有人發現床頭邊的櫃子已經擺了一束白色海芋。「好好看,誰送的?夏教授嗎?」
「不知道,昨天也送來一束,都是剛巧陳嫂出去買東西,我正沉睡中。」
「是龍依旬。」戴平鐵口直斷。「我發現她喜歡白色,也愛故弄玄虛,教授不一樣,教授不會偷偷模模。」她對夏元赫的崇拜快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
「她為什麼要送花給我?」現在還來這套未免多余,歷經了那場車禍之後,她以為她還能不心存芥蒂嗎?
「應該是一番好意吧,」歐巴桑說。
「才怪。」除了夏元赫,戴平好像對誰都不滿意。
大家又七嘴八舌,講了好多喬羽書不在時每個人鬧的笑話,見她一概面無表情,以為地大病初愈,太累了,于是表示過些天再來。便告辭離去。
「你和教授鬧翻了?」待眾人走後,故意留下的戴平示意阿亞把房門關起來,問︰「整個下午沒看你笑,誰能讓你心情惡劣到這種地步?」
「沒事,我……」
話說一半,阿亞突然抓住她的手,兩眼駭異地直盯著她的臉,須臾,飛快地向戴平比著手語。
「真的沒事?那就好,教授說他要娶你,我擔心是因為你……」舌忝了下嘴唇,戴平接著說︰「我一直認為,教授沒理由愛上你,至少不應該那麼快。」
喬羽書打心里冷哼一聲,「天雷勾動地火,你听過吧?」縱使她也不贊成夏元赫匆促成婚的提議,可在旁人面前,她是絕不肯認輸的。
「跟你?」戴平的表情比被雷打到還震驚,「你不知道剛開始你有多討人厭嗎?阿亞,你說,她剛上山的時候,有沒有人喜歡她?」
阿亞笑得很靦腆,他是個善良又溫和的大男孩,即便戴平的指控是真的他也不好意思附和。
「走了啦。」戴平粗魯地拉著他。「人家已經是教授的人了,你別痴心妄想。」
兩人走到門口,戴平又折回來,「看在教授的份上,給你一個忠告,不要太容易相信旁人,否則——」
她輕輕敲了下喬羽書猶包著紗布的頭。「這就是最好的教訓。」
喬羽書一陣驚心。龍依旬故意弄壞車子的煞車器,害她和夏元赫險險丟了性命,這事地沒告訴任何人,包括她父母也仍不知情,而以夏元赫的個性,更不可能隨便向別人透露,戴平是怎麼知道的?
一個小時以後,阿亞又回來了。這回他不再笑容滿面,取而代之的是,—張悔恨交加的面容。
不需要喬羽書開口問,他已經悲戚地遞上一張字條,上面寫得密密麻麻,從他—開始如何受龍依旬請托,如何不明就里把煞車器弄壞,結果造成這樣一場可怕的車禍,統統清清楚楚交代、
羽書,他激動地搶過紙,歪歪斜斜地寫上,我很抱歉,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沒有想到會因此害得你顏面神經麻痹,我該死,我真的該死!
喬羽書兩手一松,手里的紙張歪斜飄落地面。
「你怎麼知道的?」她指的是關于她可能永遠不會有任何表情的臉。
我在醫學院念了三年。阿亞抹掉眼淚,情緒激越地抓住她的手。嫁給我,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乏力極了,也心痛極了,喬羽書不知如何作答。
難道你真的想嫁給教授?阿亞寫字的手顫抖得異常厲害,他只是同情你罷了,這樣—個婚姻是你要的?
♀♀♀
大雨方歇,窗外的路燈顯得格外明亮。路旁一輛嶄新的銀色轎車吸引她的注目。車門打開,從里面走出一個披著及膝大衣的長發女郎,是龍依旬!她來干嘛?
錯愕的同時,女郎恰巧回過頭,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龐,喬羽書自嘲地搖搖頭,車禍之後,她變得杯弓蛇影了。
「看到什麼了?」夏元赫無聲無息推門進來。重創康復後,他依舊豐神俊朗。
「沒。」喬羽書急急走開,想避開他,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臉。
「新買的彈簧墊?躺起來挺舒服的。」夏元赫比她先一步佔據了大半的床,令她進退維谷。
床頭台燈旁躺著一根微微發亮的發絲,那是她的第一根白發,今早陳嫂幫她梳理長發時發現的,在陳嫂幫她拔下準備若無其事將其丟進垃圾桶里的時候,被她適時攔下來。
焦慮,無盡的焦慮催逼著地。美人傷遲暮,她已經不美了呀。
「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想見你。」
「違心之論。」夏元赫攬她入懷,包覆在身子底下,仿佛想將她揉進身體里,與之融成一體。「我有多想你,你就該有多想我。」
當他的唇印上她的面頰,她多麼希望至少能有一絲絲的感覺,感覺它的溫潤和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