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對、對不起……」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這麼說的!
第九章
「如果意圖行竊,勸閣下最好死了這條心,這里頭的人窮到只差沒去搶銀行了。」黎忘恩對苦在自家公寓前鬼祟晃動的黑影如是道。
「是我。」黑影緩緩走進路燈圈起的光暈下,露出尷尬失措的麗顏。
「喲,就是最近盛傳陷入失戀苦海的可憐悲慘無辜女啊。」真要酸人,黎忘恩的道行已達至高境界,無人能比。「怎麼有空到寒舍前賞月觀景?」
「你明知道我來是想跟聶道歉……」
呂若玲花了近一個禮拜的時間冷靜心緒,再加上白楊住她身邊頻頻為聶抱不平,愈想,就愈清楚他的無辜和自己的卑劣。
按又想起那天淚眼朦朧間,視界仍不由自主裝進一張模糊但明顯流露出哀傷的男人臉孔,內疚感油然而生。
她歇斯底里的遷怒,把所有罪過賴在他頭上,只為發泄心中的悲痛。
聶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沉默地接下一切指責。
而她——變本加厲地拿他出氣。
她欠他一個道歉。
「道歉?為何要?是他怕你不開心,選擇不把事情告訴你?還是他多此—舉,擔心你在意被人看見狼狽的哭臉,閃閃躲躲地抱你到天台去?還是他沒事找事,怕你哭渴了上倒杯水給你,又把白楊留住你身邊,笨蛋地讓冷氣尚未修復的二樓陷入火熱地獄,被魚步雲罵得拘血淋頭?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你又不欠他什麼,為何道歉?」
一連串酸言灌頂,讓呂若玲羞愧地直想鑽進十尺深坑不敢見人。
「我知道我對不起他,讓我見他好嗎?我知道這半個月來,你不肯讓他到面店去,就是不想讓他見到我。」老爸用盡藉口要聶到店里,可惜沒一次見效。
「不是我不讓他去,是聶自己不想去;他說了,是你要他還你一個清靜不是?」
呂若玲滿心愧疚,「我不該把跟燕觀鴻分手這件事怪在他頭上,我也不知道自已是怎麼搞的,當時——」
突地,窸窸窣窣摻雜拖著走的頹鈍腳步聲由遠而近。
她听久了,很清楚來自何人。
「黎,我找到——呃……」未續的話打結成一個氣音。
她好像瘦了一點。熟悉的身影甫入眼,聶直覺地忖想。
「你還好嗎?看起來更瘦——唔!」
乍想起那日她的要求,聶連忙捂住嘴,驚慌地瞪視她。
當他沒說話!當他沒說過任何一句話!
他答應還她一個清靜,可不能食言。
他能為她做的事就只剩這項了,自當履行。
頭壓得不能再低,聶調整背上沉重的零件,繞道而行?
「聶!」
幻听,絕對是幻听,听人說思念到了某種程度會出現幻覺,所以絕對是幻听。
那日她憤恨的表情如烙鐵般烙進他腦海里,想忘都忘不掉。
恨死他的她,怎會像以前那樣喚他?
雖然,他難免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她會原諒他的隱瞞,再像以前那樣對他笑,就算只能做一輩子的朋友也無妨,這畢竟只是幻想,
他只要能默默看著她就夠了,
這樣,就夠了……聶如同過去的每一天—樣,說服自己接受事實,自顧自走進公寓大門,絲毫不理會身後的呼喊。
「聶!」為什麼不理她?
他還在氣她嗎?氣她無理取鬧的遷怒?氣她給他的難堪?
呂若玲不懂。若是這樣,為什麼剛剛一開口問的卻是她好不好?
那樣的問候是不是意味著他沒有生她的氣?他還是關心她,像個朋友一樣關心她?
「聶!」若真關心她,為什麼听見她叫他都不回頭?
「聶!」他是氣她的吧?所以任憑她怎麼喊就是不應。
「聶!嗚……」他一定還在生氣,她說的話那麼過分,今天若是立場對換,她也不可能原諒他,所以……「嗚……聶……」
身後的嗚咽愈听心愈酸楚,腳步更像灌了鉛似的難行寸步。
要走要留?聶求救地轉身望向冷臉老板。
怎麼辦?黑框俊的眼眸透苦詢問。
「自己看著辦。」黎忘恩一臉沒好氣,她哪管得了這麼多事。「讓她在這里哭,或是找個沒人的地方省得丟臉,隨你。」
老實如聶,沉沉吁口氣。對她,他是接近也不對,不接近卻又放不下。
原來,他還是懂得什麼叫貪心。
從遠遠看她,到成為點頭之交,進而說上幾句話、有了交集;走得愈近,愈是無法饜足。
雖然常將兩人的差異掛在嘴邊,其實只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能越雷池一步。
事實上,他已經找不回最初只要遠遠看著、偷偷戀著她就能滿足開懷的聶——
這樣的他,應該要避著她的。
偏偏現在又——唉。
以往單軌的心思,如今因為生命中多了一份在乎而日漸復雜。聶手足略顯無措地走向慟哭的人兒,想拉起她,偏偏她又像上回一樣蜷縮身子僵著,怎麼都拉不起來。
不得已,第二次抱起她。
終究……不忍心讓她一個人哭。
多虧了多年來找零件、扛家電鍛煉出的體力,聶抱起呂若玲並不費力。
最近的四下無人處就是公寓天台,抱著她,不消一會兒工夫就來到五樓天台。
可是,他找不到一塊乾淨的地方安置她。
思考直線如他,呆呆將佳人抱在懷里,讓她安坐在手臂上,枕在他肩窩嗚咽不休。
然而,頸側時淺時重的熱氣呼呼,讓他禁不住覺得熱。
男人到底還是男人,唉……
「不要哭好不好?」十足商量請托的口氣。「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不哭,那個……還是我去找黎?她比我會說話、會安慰人,你先下來站好……」慎重放她落地。「那、那個嗯……你等一下,我馬上去找——」
「別,」她趕忙留住急退的慌張男人。「我好像沒有跟你說過,我大學時代是戲劇社社長對不對?」
「啊?欸?呃?嗯……」她那沒有淚痕的臉困惑了他。「你剛才——」
「原諒我騙了你,我不想你再躲我。」這還是她第一次裝哭,有些不好意思。
「欸,嗯、唉……」頎瘦的身影飄移到欄桿旁。
「你不會說謊,再說你躲我躲得這麼明顯,就連我帶白楊的書軸來還,你也避不見面。」上一次來,被毒舌不亞於忘恩的魚步雲酸上一陣,就連向來紳士的可法‧雷也軟語帶劍,可見她的作為有多麼讓人氣惱。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那天我說的每句話都不是真心的,我只是——」
欄桿邊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我知道,我沒有生氣。」
他來不及生氣,就已經被傷心和自責填滿,連哀傷也來湊熱鬧,攪得他無暇想到生氣這件事。
就算有氣,也不會針對她。
「那為什麼躲我?」
「嗯……呃……你說想一個人清靜……」
一瞬間,想哭又想笑的心情,讓呂若玲的表情透著說不出的古怪。
這個男人——真的是傻里傻氣到家!
「你跟他……和好了?」所以她心情也變好了?
聶的心因這個猜測而沉落谷底。
「不,已經分手了,現在只是單純上司和下屬的關系。」
咦?!欄桿因聶的錯愕而振動匡啷響。「分、分手?!」
在不敢相信的同時,確實感到—股莫名的欣喜。
唉,他也會有這麼卑鄙的念頭……聶愧疚地想。
「嗯。」呂若玲走到他身邊,伸伸懶腰試圖振作。「我玩不來自助餐式的愛情游戲。在我的印象中,燕觀鴻這位大學時代的學長很出色;我喜歡他,也暗戀著他,而當時的他正在追求忘恩……雖然如此,找還是喜歡他。你能了解這種感覺嗎?明知對方另有心儀的對象,還是傻呼呼地喜歡上對方,看著他天天出現,卻是為了你身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