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羅嗦吧,報應臨頭了喔。"賀蘭淳毫不同情。全副武裝的行李都在她肩膀上,他可是雙手空空,都這優待他了還出紕漏,真是!
"你到底……"賀蘭淳不得不回過頭來。
"他他他……"風侖馭跌坐的地方正巧看得見草叢的一處拗地。坳地里失魂落魄地坐著一名樵夫,柴刀拋在一旁,而他的眼神像中了邪似。
風侖馭利落地將樵夫和掉落的柴火放在樹蔭下。
"老丈,回魂喔!"才辦完正事,他又沒個正經了。
樵夫花白的頭揚了揚。"黑……太子!"
賀蘭淳听不清楚他細如蚊蚋的耳語,還怕是老人家耳背,她放聲地叫︰"老伯。"
這一吼,效果宏大,樵夫眼珠一轉,回過神來了。
"老伯,您先喝口水緩緩氣。"她體貼地遞上水袋。
"真是謝謝您,好心的姑娘。"喝過水,他終于恢復了些紅潤。然而,他隨即抓住賀蘭淳的衣袖,眼光著魔似地呢喃。"好心的姑娘少爺你們快點離開這里,黑……太子……回來了,他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惡人,山里是不能再上去了。"
"黑太子?"風侖馭皺起眉。不是他看花眼!
"他明明……是真的,我在山腰看見的,他的面目跟以前一樣……好可怕!"他雖然是個升斗小民,卻真切地見過昔日名震天下的獸王堡堡主。
那場噩夢到現在他都還記得。
黑太子殘暴,命令身為工匠的他們制造鎧甲弓箭,箭要是不能穿透鎧甲,殺制甲工匠,要是射不透,就斬制箭工匠。
那天若不是他拉肚子拉到虛月兌地步,一個人昏睡在匠鋪而逃過一劫,今天就是一副白骨了。
後來他以老病殘弱當借口從工匠隊退一來,這一晃眼,都快十年了。
"老丈,你看清楚了?"他又問。
"不……不……會錯的!"他喉嚨干滾,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他受的驚嚇不小哩。"風侖馭注視著樵夫,話卻是對著蹲在他身旁的賀蘭淳說的。
沒人敢直呼"黑子"的名諱,百姓懼他如妖魔鬼怪,所以,背地里稱呼獸王堡堡主為"黑太子",因為——
他連心肝都是黑的。
她愛笑的臉在太陽下蒼白得幾近透明。
"阿馭,捏我。"
"阿淳,面對現實吧!"
他跟著賀蘭淳許多年,她的事他幾乎都知道——幾乎是……這其中也包括了她曾是獸王堡堡主海堂逸的妻子。
"老丈,這水留給您,休息過就趕緊回家。"風侖馭好心地交代。
"謝謝,謝謝菩薩!"
風侖馭眯眼微笑,那一笑,竟跟笑彌勒有那幾分相似。
"我們還要趕路,少陪了。"賀蘭淳被動地舉著步
伐,方才的眉飛色舞、神采飛揚都不見了。
"阿淳,你還好吧!"她一臉黯淡,想也知道好不到哪去,可是出自關心,風侖馭不問又覺得過意下去。
"不好。"她很誠實。
"那我們不去,回賀蘭莊好了。"此去,快樂的郊游挖掘極可能變成去闖龍潭虎穴。
"我要去一個地方,你先陪我去再說。"
"好吧!"反正,要命一條,誰要就給他也無妨。
這一想,原本有些郁悶的心更豁然開朗。
懊來總會來,捕風捉影于事無補,對啊,煩惱不適合他,真要緊張,船到橋頭再說嘍。
***
雜草叢生的墓碑。
"啥?海堂逸,這是獸王的墓?"風侖馭瞧清石碑上的隸書,正嚷嚷著。
一路悶著葫蘆的賀蘭淳來到這塊視野高遠的盆地,居然是座墓園。
"往前數第二個是更前任獸王的墳。"再往上追溯就不是賀蘭淳了解的範圍了。她一身金黃邊疆民族服飾,頭上卻扎了個充滿英雄氣概的英雄髻,玄金線滾邊的方巾適中地綁系,既不失女子的柔媚,又英姿煥發,站在朔風大的山頂,給人睥睨天下的錯覺。
"你給他立了碑,他卻沒死,這是怎一回事?"風侖馭丟下鐮刀盤腿而坐,雙臂交錯在胸口,興師問罪的意味十足。
"里面是空的,不過是座衣冠冢。"她說得很淡。
"你一開始就知道你的丈夫沒死?"可是那干費事立衣冠冢?
"我知道他不會死。"她的回答再奇怪不過了。
風侖馭一時意會不過來。
這里面有太多不為人知的事了,要說,幾天幾夜也說不完。何況,我不想提。"
"你不提,我也不問,可是他回來了。"他一針見血。
"等會兒我們就下山,他回來是他家的事,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唯一稱得上關系的,她是他的下堂妻。
"你……逃避現實,這不像你。"不知道為什風侖馭很想逼著她面對現實。
"你也沒告訴過我你的真實身份,何必逼我做我不願意的事?"他的過去總是被嘻嘻哈哈地帶過,比蚌殼還緊地鎖著。
很抱歉用小人手段堵住他的口,她的確有著無法訴諸于口的苦衷。
"我啊?"風侖馭七情不動。"只不過是個貪玩的小沙彌。"
"還是不能說?那我們就扯平了不是?"她皺皺翹鼻子,小小的淘氣留住他的情面也保住自己的心。
"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啊,太聰明會遭老天爺嫉妒的。"她的冰雪聰明發揮在跟他相處的每件事上,不教人另眼相待都很難。
"別抬舉我,我可是會照單全收的喔。"她從不說假話,是在認真地警告風侖馭。
"哎唷,真是說不過你,要下山就一塊吧,我一個人沒了你,根本搞不出名堂來,不過你可要養我,我還沒準備要回杭州去的。"他撒起賴了。
"你喔,狡猾得像泥鰍,想白吃白喝就說一聲,還把責任全賴給我,別以為我不清楚你腸管有幾個彎!"
一陣刻意說笑下來,她心頭的壓力老實說真的減去不少。風侖馭不著痕跡的體貼教人十分窩心。
"那……"他遲疑片刻。"談談你那老祖宗吧,他……對你好嗎?"
"你問得真奇怪。"他的重點在哪里?突然得讓人無法不起疑。
"嘎,"一絲不明所以的情緒從他眼中飛快飄過。
"我看他老人家風趣幽默,也想跟他交個忘年朋友,四海之內皆朋友嘛!"
哦,是嗎?"老祖宗最受熱鬧,家里的食客少說也有七、八十人的,不過他老人家的作息跟我們不同,所以一個人住在別業里。"
她爹曾經千方百計地想迎請賀蘭岳回主宅住,獨立性奇強的老人家卻逃給大家追,焦頭爛額之余她爹只好放棄,可是吃的、穿的卻花上更多心思去打理,生怕上了年紀的賀蘭岳有個萬一。
"一個人?"他清白的臉掠過幾分復雜。
"嗯,老祖宗說他年輕時做過太多錯事,所以年老時要一個人獨居,好懺悔以前做過的荒唐事。"只要提及的人無關獸王,她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她相信風侖馭,是一種純淨的信任,雖然無理可循。
"別擔心,老祖宗是最好相處的老人家,他以為我不知道他的心事,所以對我縱容寵愛,其實他心底的事……我很是明白。"
她那一度的婚姻就是老祖宗做的主,歷經短短的時間就夭折,他一直以為是他認人不清的結果,自責得很。這點心事怎逃得過她的眼。
為了減少她老祖宗的不安,只要是在家的日子賀蘭淳就順著她曾爺爺亂來,這又是一種說不出口的愛,只獨獨對待自己親人的——
他听得出神,然而,些微的風吹草動卻沒能逃過他靈敏的耳朵。
有腳步聲,由遠而近,而且很快,疾如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