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妳別嚇我。」
「妳的膽子有那麼小嗎?」睇她,閻金玉露出狡獪表情。
「真要說……小姐,答應的膽子絕對沒您的大。」天地良心,肺腑之言。
閻金玉轉回靈動的水眸,白了她的侍女一眼,「妳還不算太笨,總是有些明白我的。」
可也僅僅于此。
這世間,有誰能明白她?明白她內心那塊角落……
拉攏了下累贅的長裙,離開圓凳,飄垂在腰際的長發搖搖晃晃,跟著她婀娜的腳步晃出小樓。
她也不管外頭的雨斜往屋里飄,這一出去準會弄得鞋襪都濕。
「外面下雨啊小姐!」答應丟下扇子,趕緊隨著小姐往外走,手忙腳亂的想找看看有什麼遮掩物,返過頭來卻見閻金玉眉帶輕愁的眺著遠方……
說真格的,好在她也是女生,小姐的容貌看得再習慣偶爾還是會被她出塵的表情給駭到,她都這樣了,更何況見到小姐的男子口水流得有多嚴重了。
「小姐……」
「妳的口水滴出來了。」閻金玉回眸。
「啊……」
「騙妳的。」
手忙腳亂的答應漲紅臉,握緊拳頭。小姐就是以欺負她為樂……
「小姐心里頭想什麼可以告訴答應嗎?」
「妳不會有興趣做我肚子里的蟲。」
「人家關心小姐……」
閻金玉挑挑眉,跟丫鬟爭論這種事也太無聊了。說到底,是她把答應寵壞了。
「小姐,這些年答應用心的伺候妳……好啦、好啦,我也有偷懶的地方,但我可是妳的貼身侍女,妳去了別的地方又是堂堂閻相府的千金,沒有陪嫁說不過去啦,妳帶著我,我可是很有用的。」為了表示她的「有用」,她拉起袖子露出白白的手肘,不惜犧牲色相,表示她大小活都能干。
比起其它伺候小姐的婢女們,她跟小姐算親近的吧,那些丫頭們小姐常常連叫也懶得叫,連名字都分不明白。
再說,沒了小姐在的府邸,她留著也沒意思……好吧,她承認,這座侯門除了小姐,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不把奴才當人的妖魔鬼怪。
「我有說要嫁人嗎?」
啊,又呆了。
「我就是覺得妳吵。」
不想說的是……一個窮書生,大概一下子難養活兩張嘴。
「小姐這樣說太傷人了。」她孩子氣的嘟嘴,用來獻寶的胳臂跟肩膀一起垮了下去。
盯著小姐亮澤度一流的發尾,忽而感覺自己的小辮子被拉了拉。
「好啦,俏答應,我今天還未跟阿爹請安呢。」
編了米湯,答應有再多的氣也煙消雲散。
人長得俊說什麼都叫人氣不下去……然而叫人氣的也是這點……
閻金玉清澈的翦水雙瞳忽望定前方,恢復一貫迷死人的嗓音,「快去幫我打傘來,我要杭州油紙傘,繪有柳岸鶯啼的那把!」
不找點事給她忙肯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看著閻金玉慧黠的眼……啊,她答應用腦袋瓜子發誓,她一輩子都無法弄清楚她家小姐的思考紋路。
啊,不想、不想了,還是拿傘去唄。
案母是虛榮的,子女的長相雖然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捏塑,但是面皮要是生得俊俏,模樣好看,自然偏心幾分。
閻金玉也知道自己跟阿爹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只要在閻府當差的人都曉得閻瑟對大小姐的偏心。
他把女兒當鏡子看--顧影自憐里能瞧見自己年少時的輕狂風騷和無以倫比的花容月貌。
這女兒……非常能愉悅他的心情。
既然對美的物品特別執著,吃穿不用說,凡事要最好的,人美,挑妻妾情人當然也以賞心悅目為前提,變態的是想來投效他,一展抱負的門下子弟也挑頤眼的寵愛。
畸形嗎?
除非你不想要腦袋了,大家心知肚明,不管在哪個年代,有張討喜的臉蛋就是無敵萬能的通行證。
閻金玉在大廳等了一刻鐘,閻瑟叫人傳話說他晏起,問安免了。
這是常有的事,阿爹個把月里總有十天半個月跟女子廝混。
天子不見得能喚得動她阿爹,日上三竿能把父親留在床第的,肯定他又納了新歡。
問了來傳話的人,果然,一名青樓艷妓,昨夜成了他的入幕之賓。
她木然的離開大廳。
說不出來自己對父親的感情是深是淺,是濃或淡,十幾年的父女關系,雖然她不會因為父親就看不起他,也不會因為父親身居高位就覺得他了不起;心中無可奈何的是……算算,她有幾個月沒見著阿爹了?
往常,父親高興的時候會把她叫出來獻寶一番,要忙于別的事務,十天半個月不聞不問也是有的,索求他關心的人太多了,有時候也不一定輪得到她這女兒。
回廊外透過雨絲看得見飛檐重重,層層迭迭的樓里都是心事。
這里,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想念一具縴瘦、模起來一點硬肉也沒有的身體。
沒有知會答應,她穿過參差金碧里的樓台,如圖畫的舒卷煙霞,來到西寧院。
相較于人聲鼎沸的院落,這里安靜得不可思議。
大多數想有表現的食客,拚了命都往主屋附近的宅院擠,就算掏出私房錢收買管理住宿的管家也時有听聞。
住西寧院,那等于是自絕于飛黃騰達。
樸素簡陋的小房、小院、小徑,什麼都是小小的。
然而,他就在那,一張湘竹長椅,散著發、闔著眼,竟是听雨听到睡著了。
浙瀝嘩啦的雨對他似乎全無影響。
听到腳步聲,程門笑睜開了微瞇的眼,轉頭,瞧見美麗得有些狼狽的閻金玉。
她站在蒙蒙的雨里,不言不語。
雨珠落在她烏黑的睫毛上、發際、襟上,她一無所覺。
眼光落下,她還是把鞋穿反了,精致的繡鞋都是黃泥,裙襬也難免的遭了殃,可見她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
她隨身的侍女上哪去了,居然任她到這荒涼的地方來。
「程公子。」她福了福。
但是客套也僅僅到此為止。
接下來,她輕道︰「娶我!」
第三章
寅夜趕路的馬車從星夜到黎明,噠噠的走在山道上,說是趕路,閑散的模樣連最基本的節奏都談不上。
有人放牛吃草,駕駛馬車的書生卻是隨意讓馬兒停下來嚼草,或是甩掉飛到牠鼻梁上的蝴蝶蜜蜂,偶爾瞧見空谷幽蘭,牠竟是不管車上頭的主人,離開道路大啖蘭花,也只有這時候他才會稍微吆喝一聲,拉回繩索以免馬兒闖進山澗還是斷崖處去,要是這樣死得不明不白可不成。
日頭是紅的,一宵顛躓,五髒廟很早就餓得前後貼在一塊,他這種容易發餓的體質真是糟糕啊。
「呀喝!」
程門笑將馬車停在路旁的大樹下,解下鞍上的繩索,讓馬兒自己覓食去,人是鐵、飯是鋼,埋鍋造飯填飽肚皮才是要事。
踩了幾步,他在馬車的布幔前遲疑了下。
「呃……閻小姐,妳可好些了?」
「這車顛得我好痛……」呢喃的聲音狀似抱怨,又似撒嬌。
「山路難走,這是沒有辦法的。」看起來他事先為她鋪上的軟褥還是不夠多。知道她不曾搭乘過軟轎以外的交通工具,馬車對金枝玉葉的小姐來講還是太勉強了。
不過,她還真百無禁忌,女孩兒的臀部不是很私密的地方嗎?她卻埋怨得很大聲呢。
見她沒聲響,程門笑轉到馬車後面,拿下汲水的工具。
小丘過去有小溪,打了水,瞧見溪中的魚蝦豐碩,這下可好,飯菜都有了。
野營露宿難不倒他,進閻府之前他有段時間過的就是這樣流浪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