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真要命,好偏僻的路喔——
雖是條平整的柏油路,不難走,卻依然苦了她這個穿高跟鞋的人。
搭便車?算了,一路走過來,飛來飛去的飛鼠還見過幾只,就是沒有那種叫車子的玩意。
唯一能讓她苦中作樂的是兩旁茂盛的大樹,發揮了良好的遮陽效果,沒讓她腳底生水泡之余還要擔心曬月兌一層皮。
這是一座山林,她很陌生。
她是剛踏出校門的白斬雞,她承認。
她是事務所的菜鳥,也對。
除了學校郊游去過木柵動物園,樹上那些跑來跑去的小動物,她認識的種類沒幾個。
不過,這些跟她今天上山一點關系也沒有。
她來,是因為上司的吩咐。
入門不到一個月的菜鳥員工來跟案主談沒有上限的Case,恐怕很難說服花錢的老板。
「總之你只要把我的企劃書拿給案主看,其他的不要多說,不管對方說什麼,你全部一口答應下來就是了。」來的路上車子拋錨,被車蓋壓傷手的資深設計師如此這般撇掉她應該負的責任。
「花姊,這案子是你主持的,我只是見習,我講話沒有說服力。」她只是個跟班的應聲蟲,讓她跟來主要是壯大花姊的聲勢,現在反客為主,小卒當先鋒,就怕死的難看。
「反正業主也沒見過我,你去頂替一下又不會死。」
「花姊,我不是這意思……」
「要是連這點小事都不會辦,我看三個月試用期就省下來,我去跟經理反應你不適用。」
「我去就是了。」大官欺小兵,好理所當然噢。
她不能失業,這份工作是她的浮木,是救命石,只準成功,成仁的話會死掉一大片人。
這就是為什麼她一身綁手綁腳套裝,提著公事包,拚著小命爬山的原因。
若問她,如果上司要她爬的是刀山她去不去?
哇,她又不是在馬戲團上班,爬刀山的機率小到不能再小,等——真的踫上再說!
太陽越走越偏,金黃紅橙銀亮的光芒逐漸黯淡下來,四周刮起了冷風,本來可看性高還能偶爾安慰一下眼楮的樹林蕭瑟陰森了起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咻地,不知道什麼鬼怪從密密麻麻的樹林竄出來,腳抽搐了兩下,咽氣。
簡青庭的心比失速的升降機動得還要劇烈,整個提到喉嚨口又咚地掉下去,在短短一秒內。
「啊——」這可不是沒骨氣的叫聲。
不認識她的人一定以為她沒骨氣。
只有了解她的人才知道那是簡青庭看到食物興奮的叫聲。
同時間,小小的風兜啊兜的溜到她腳邊,龍卷似的挨著她的小腿磨蹭過去……
「啊——」更尖銳的叫聲,再次考驗她的嗓子是不是健康。
「只是一只兔子,嚇著你了?」十分好听的聲音,很輕,但不經意間帶著嘲諷的味道。
他胡說什麼?兔子耶,要是上了烤架,不用其他醬料,抹上鹽,就能考出香酥好吃的兔肉,大家分一分剩下的兔子骨架還可以用來熬湯……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耶。
她伸出手,想抓……
「它是我的獵物。」
他一語驚醒夢中人。簡青庭抬起茫茫然的眼楮,盯著眼前的一人一馬。
龐大的馬頭正對著她噴氣。
她頭偏成四十五度,對馬兒從鼻孔噴出來的臭氣沒有太大反應。
馬,好漂亮喔,要是能一塊塊片著吃,應該可以吃很久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中太過明白的嚇到目空一切的馬兒還是怎樣,黑馬竟然接連退後了好幾步,然後把馬臉撇開,不肯再多看她一眼。
穿著帥氣騎馬裝的男人,俐落抓起兔子的雙耳放進獵物袋,正想招呼一向听話的馬匹過來,卻見到它甩著尾巴蹄子直刨地。
男人不疑有他拍了拍馬兒的臉頰,輕盈的躍上馬鞍。
黑毛發亮的駿馬嘶鳴了聲,蹄子跳動,幾個起落已經向來處奔去,瞬間失去蹤影。
腦中直幻想「美食」的簡青庭,久久才回神,「咦,我的兔子、我的馬咧?」
可見剛剛在她的眼中完全沒有那男人的存在。
拿起面紙擦擦自己的臉,好可惜喔,她剛才要是動作迅速一點,不要突然失神,也許就能夠把老天爺送給她的禮物帶回家,大家不知道會高興成什麼樣子。
她繼續往前走。
沿路上再沒有任何動靜,讓她更覺得剛剛只是幻覺。
出現食物的幻覺,她從小到大都有。
扼腕過後她喃喃的替自己打氣。她如今要放在心上的是,別讓花姊跟她策劃很久的case槓龜了。
本。
是簡青庭吞口水的聲音。
好荒涼的地方。鏤花鐵門銹得厲害,她只是用手推了下竟然就塌下來一塊。
石頭砌的圍牆也坍得不像話,淹沒在藤蔓跟野草堆中。
她把心中默念到滾瓜爛熟的地址再覆誦一遍,也在石柱上找到快被青苔蓋光的門牌,確定無誤。
其實是她太過驚訝,因為放眼四周,再沒有其他建築物了。
「白牆宅館啊……」經過庭院的主要道路,她看見矗立在一片綠意中的灰白色建築物,一幢雍容華麗的愛德華風格宅邸。
真是清幽的好環境……要是沒有比人還要高割人肌膚的雜草,恣意伸展的樹枝,破碎的道路,荒廢的古典噴水池,這一切就太完美了。
年久失修的石階殘缺不全,夾縫中卻見野薔薇頑強的開著朵朵小小的黃花。
可以想見這麼有特殊風格的建築物,若整理好該有多迷人。
她天生熱愛建築跟庭園布置的熱血幾乎要沸騰起來。
雖然好像高興得太早,因為能不能拿到案子還是一個大問題呢。
推開老舊的門,她走進屋內。
「有人在嗎?你好,我是『兔子腳庭園設計』派來的……請問有人在家嗎?」
雖然是老房子,卻因為挑高設計而顯得明亮,本來做好心理準備會看到個潮濕、陰森森空間的簡青庭感到意外。
「我在這里,你遲到了。」這句男聲從她後面響起,悅耳得像一串音符。
簡青庭轉身,跟他的視線相接。
經過長途跋涉的關系,濕黏的頭發雜亂的貼住她的額、頰,窄裙的拉練已經跑到前頭,她好狼狽,卻一點自覺都沒有。
兩人不是第一次打照面,她的模樣比幾個小時前更糟了點,至於印象分數,本來就不存在的東西,不打也罷!
濮陽元枚知道她是跟他有約的人。
拿著公事包,穿著套裝上山來的人絕對是少數,難得的是她居然徹底的身體力行,用雙腳走路上山,精神可嘉,雖然對公事上全無效率可言。
兩相扣除……不可取。
「馬耶……」簡青庭先是禮貌的注視對方,畢竟,他是出資老板,跟人溝通講話時眼對眼是一種禮貌,不過,他身後落地窗外的那匹駿馬實在很醒目,「它好眼熟,吼!你你你你……我看過你,就是你搶了我的兔子!」
「那是我的獵物。」是非對錯都搞不清楚,分數繼續往下扣。
「也對,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是我的也不能要。」她自言自語,安慰自己吃不到兔子肉的失望。
然後她又把眼光拋到馬兒身上,流連忘返,還差點流口水。
馬兒一感受到簡青庭的目光,鬃毛直豎,神態大變,撇過頭走到別處草地。
濮陽元枚發現它怪異的浮躁,心想巴頓先生可是牧場最好的馬,怎麼兩次見到她情緒就驟變?
「今天太累了是嗎?去溜溜吧!」他走到落地窗外,拍拍牠。
而巴頓先生听得懂話般,嘶了聲,撒蹄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