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吼完,一室靜寂,所有的人差些掉了下巴。
這是大不敬的行為。
咯咯咯,一道小小的身影已奔出大廳,沒人想到要阻止。
老太君最先回過神來,「琦玉,把她追回來。」
「女乃女乃,需要跑步的事情我大概幫不上忙,可能要勞動鳳弟。」也不知道是恰好還是本來就身子虛,黑琦玉揉了下太陽穴,清瘦的身子馬上歪進侍童的胸膛。
「我犯糊涂了,鳳兒,去把人追回來。」
黑鳳翥沒有旁的選擇,抱著一肚子的不情願邁開腳步。
真是流年不利,他犯「小人’吶!
看著黑鳳翥一臉氣呼呼的出門去,黑琦玉微微別起好看的唇形。
明明沒有鐵石心腸本錢的人,又何必要把自己裝得像混蛋加三級咧……
***
陽奉陰違的事不難,剛開始,黑鳳翥抱著敷衍了事的心態在島上亂逛,就一個小丫頭,腿能有多長,就不信能跑到天邊去。
出了府第大門,他縱馬狂馳了一圈,大汗淋灕之後,索性跑到海邊月兌光身上的衣物洶游潛水,精力發泄過後這才爬上岸,接著席地呼呼大錘,等到他睡醒,一輪明月已經掛上樹頭。
騎上黃驃馬回到府第前,他懶洋洋的隨口問著門僮,「那個叫秦羅敷的丫頭回來了沒?」
他是看準她沒地方可以去,不回這里,她能去哪?
門僮一臉惶恐。「黑二少,還沒看見人影……這,你不是去找了?」
整個府第的人還巴望他能把人帶回來交差呢。
「可惡!真會找麻煩!」他甩動手中的馬鞭,鞭尾在地上劃出一道痕跡。
「二少,你別激動。」門僮試著想安撫他的情緒,忘記要看人臉色,叨叨絮絮的還往下說。
「二少,羅敷肯定迷路了,要不然怎麼可能不回來,她一下受傷,一下死了爹,這會兒出去無依無靠的,壞人是不怕踫到,我們這座島有太君鎮壓著,沒人敢欺到我們頭上,怕是她去了海邊,黃昏是漲潮時間,她一個小女孩要是被海浪卷走……二少,你說這不是很悲慘?」
「你說完了沒有?!」他還不知道府第有這號多嘴的人物。
「完了。」二少的脾氣還是那麼暴躁,如今他年紀尚輕,假以時日,要是脾氣跟著人「成長」,在他下面做事的人肯定水深火熱月兌層皮,他本來還以為找到鐵飯碗呢。
不知道稱不稱得上是罪惡感的東西爬上黑鳳翥的心頭。
他才從海邊回來,那個老是跟他作對的小女孩確定不在沙灘上,那麼,還有什麼她可以去的地方?
輕踢馬月復,策馬奔馳,在馬兒奔跑了一段距離後,他猛然拉扯僵繩,往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來到碼頭,他坐渡船出了水鳥,直奔西陵鎮。
他在路上隨便抓了個人,拎起對方的領子問︰「秦鐵匠的家在哪?」
被問的是個老實人,沒有反抗的指著不遠處。「招牌拆下來丟在路旁的那家。」
說完,閉起眼以為會被這狂妄少年給摔得跌成狗吃屎的他,沒想到只感覺領口松去,腳回到平實的土地,還得到了個謝字。
可能嗎?惡名昭彰的人竟然沒對他怎樣。
唉!要死了,莫非他還等著要人家對他怎樣嗎?
黑鳳翥不費力的找到打鐵店,翻下馬背,隨手把僵繩扔到黃驃馬身上。「在這兒等我。」人便走進微開的小偏門。
入鼻的鐵銹味使他皺起眉來,四處是烏漆抹黑的鍋爐、鐵具,再跨進一扇門後,看起來才是居住的地方。
還沒過去,他就听見從里面傳出來的抽噎聲,緊繃的情緒不知道為什麼松懈了下來。
推開破舊的門,就著微弱的光線,他看見縮在床角的小小身子。
她蒼白的小臉上淚痕交錯,紅腫的雙眼看得出來已經哭了好長一段時間,睫毛仍沾著淚水,那孤單無助的模樣,猛烈的撞擊著他的心。
悲傷過度的羅敷沒有發現門口多出一個人,依舊手抱著膝,目光呆滯的瞪著發黃的牆壁,斷斷續續的抽噎著。
她走了多少路?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竟然可以從紫氣東來島回到西隴鎮上,這一路上,她是受了多少驚恐才回到家的?
這個年紀的她理應被父母抱在懷中呵護疼愛,如今卻因為他的莽撞,陰錯陽差的成了孤兒……
遏止自己野馬似不受控制的想法,黑鳳翥往她走去。
他伸手一踫,發現觸手冰涼,小小的身子抖得厲害。
羅敷下意識的轉過頭,眼兒迷迷蒙蒙,鼻頭紅通通的,看起來楚楚可憐。
「來!」他伸手抱她。
慢慢地看清楚來人,她的身子蜷縮得更緊,還直接把臉撇開。
黑鳳翥稀奇的沒有發火,他最很麻煩了,麻煩向來也不敢找他,這次……是真沒辦法。「跟我回家。」
羅敷還是一動也不動。
他動手抱起她,用他以為自己不可能會有的軟音哄道︰
「听話,我們一起回家。」
「你不……呢……要我,羅敷……沒有人要……」她抽噎著,斷斷續續的,話說得不清不楚,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角。
「我要。」他在心里暗罵自己沒腦子,感覺到她輕如羽毛的重量。
「……再也不可以說……不要……我……了。」她累了,頭一沾到他的胸膛,喉嚨發出舒服的嘆息,但心中仍然不安。
「不會。」他保證,這是自討苦吃啊!
羅敷把大拇指放進嘴巴吸吮,一臉純稚無偽。
腦袋瓜蹭了蹭,尋到安適的姿勢,她便靜靜的睡去,眼彎彎,粉色的唇邊帶著笑意。
他恨,恨死自己的心軟,但下一瞬間看見她單純的笑,卻又什麼脾氣都發不出來,沒辦法!
***
黑鳳翥原想把人帶回來交差了事,就可以隨便掰個理由不用再跟一個小孩糾纏不清,誰知道如意算盤打歸打,事情卻走了樣。
幾天下來,他不管走到哪,身邊就是多個小苞班,走著走著,一不小心小苞班就會變成泥女圭女圭,才想著,又來了……
「咚!」就像這樣,一個跟不上他腳步的小人兒又翻了筋斗。
為了她,已經連著三天被綁在家,悶吶,悶得已經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權限。
他霍然轉過身,要噴出的火焰霎時收起。「你……怎麼搞的,不會走慢一點啊!」
不能怪他,他是個年少氣盛的少年。
他的心可以用在到處縱游上,而不是一個四歲什麼都不懂的小表。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去他的樓,他哪里都去不了,每天睜開眼楮看見的,就是這個攪亂他生活的女乃娃。
眼中含淚的羅敷扁著嘴,痛,心里又委屈,白綢繡薔薇花褲沾了泥不打緊,細致的小手心被沙礫壓出點點的血跡來。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听進去,我說你不能跟就是不能!你看,跌倒了活該!」他忍不住又怒火沖天。跟一個四歲的小表講道理,軟硬都不吃,又不能一拳揍倒她,她那麼小,又那麼縴弱,怕是指頭一點就會倒地不起,等一下他又罪名一堆了。
「我……哇……」一張小臉忍了半天,終于還是放聲大哭。
真是有理說不清了——
苞心意背道而馳的黑鳳翥蹲下正在飆長的身軀,檢機她的手心,繼而把她抱起來帶到一旁的人工湖畔,用湖水為她淨手。
「你還哭,要哭也有點道理好不好?」
哭得淚漣漣的羅敷听見他聲音中的軟化,又接觸到冰涼的水,一下忘了為什麼要哭,分心的玩起水來。
小表就是小表,又哭又笑,小狽撒尿。
洗過了手,黑鳳翥拉起自己的袍子擦干她手上殘留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