缽蘭 第4頁

見血了,滕不妄心中一凜,卻也迅速的推開不需要的感情。

「你不要也用不著摔壞它,好可惜。」她站到他的左邊。陶俑身上都是捏陶人的指印,里面曾經注入多少感情啊。

「東西是我的,我要毀掉它,誰敢多說一句話?你是什麼東西,用得著你來編派我的不是?!」滕不妄胸口起伏,要不是他身邊什麼都沒有了,準扔死這丫頭。掠過桌面可能成為利器的書本、碗盤,還有桌上那刺眼的紅點,他嘴上凶惡,卻不見再拿東西扔人。

「太過分了,滕不妄,這樣的你哪來的資格當骨董人?你當初的意氣風發,神木飛揚呢?你名震天下的『鐵眼』名號呢?這陶俑就算不值錢,也是應該好好收藏叫文物,既然不要,當初何必收留呢?」身體的傷不痛,痛的是她的心。

他霍然站立起來,用力抓起放在身邊的手杖。「你對我的事情可探听得真清楚,說!你是誰派來的?我爹娘還是那些擅自作主的兄弟姊妹?」

他的腳一跛一跛,一只瘸得厲害。

多一項發現,缽蘭的心就更往下沉。她剛才不應該對他大聲的,只是……他跟印象中的落差太大,她才會一時多嘴,現在後悔怕是來不及了。

「都……不是,我被辭工、路過……」要是把肚子餓那一段招出來,得到的也許除了嘲笑,就是更多的咆哮了。

眼下,那手杖看起來很粗,打在身上應該很痛……會痛死人的。

「看你這副拙像,加上笨手笨腳,被辭了活該!」他每向前多走一步,她就離他更遠,搞什麼鬼!

缽蘭垂下羽睫,眼楮看到的是損壞的陶俑,還有涼掉的菜肴。

「飯菜都涼了,好可惜喔。」為什麼不干脆賞給她呢?

「好!你愛收破爛,我就讓你做個夠!」什麼都說可惜,他倒要看她怎麼個珍惜法。

***

沒道理嘛!這些都是寶貝,居然被形容成破爛。

四處散落的金石、字畫、木雕、石刻、古玉……充滿滄桑的古玩佔據著櫥櫃兒案、地板角落,連給人走的路都給淹沒。

安靜的氣息滌清了陰暗的空間,打開窗戶暖暖的冬陽潑灑進來,照亮里頭的擺設。有出土時已經破損的青銅器,銘文花紋斑駁的爐、銹痕斑斑需要去漬的鼎,少了座台的珠寶玉石,種類不勝枚舉。

拌了漿,和了陶土,她把手絹攤開,仔細看著陶俑的斷處,先用漿填上,再把薄薄的土捏上,用刷子一層層的刷,用浸泡過的紙漿護住接著處,然後置于托盤放在陰涼的地方。等紙漿的水分干透,還要足足刷上七七四十九遍才算完事,也才能上彩著色。

接著,她把角落蒙了塵的胖姑娘拖出來。

「胖姑娘」是閩、粵一帶對唐女俑的典雅稱呼,姑娘越胖身價越高,不管真人還是陶俑都一樣。

比真人還高大的女俑以白粉打底,紅頰朱唇,生動美妙。只是彩漆剝落嚴重,顯然搬運的時候也有破損,現在得靠修整來彌補了。

把女俑身上的灰塵用細毛刷清理干淨,缽蘭把原本卷到肩膀上又滑下來的長袖重新挽上去。

這可是大工程呢。

這些東西總是能讓她心情平穩,自離開那個地方,她沒想過可以又接觸這種工作,這種破爛,她喜歡得緊。

沉溺在工作里面的她忘記時間飛逝,直到光線越來越不足,才發現天色黑了大半。

她手中的刷子掉至地板,天黑了,怎麼辦?這里看不見臘燭、燈台,要是入了夜,她不敢想像四周烏漆抹黑的模樣。撈起裙擺她往外跑,到了門口發現更糟糕的事情,她認不得路。

長長的迥廊看起來都差不多,她到底要往左邊還是右邊去?似乎都不對,中間的路看起來比較大條,不過,好像也不對,所有的景物樣樣陌生。

她回到骨董倉庫前,大大的圓眼瞅著西沉的太陽,整個人開始打著哆嗦,怎麼天一下就全黑了?

她瑟縮著身子窩到角落,抱著膝蓋,把眼楮緊緊的眯起來。

***

掌燈時分。

一個女子掩面從屋子逃了出來,像是里頭住了個惡鬼。她跑得匆忙又快,險險撞上迎面而來的人。

「咦,小旋子,你跑這麼急,我的肩膀差點給你撞歪了呢。」清朗的嗓音,流利的動作,天鳥過扶住從拱門沖出來嚶嚶哭泣的小婢女。

「天少爺……嗚……嗚……」小旋子仿佛看見救星,姣好的容貌上珠淚懸掛,擔心受怕的睞了眼後面,發現沒人,紅通通的鼻子流下鼻涕,一副楚楚可憐。

人美什麼都佔便宜,就算鼻涕這玩意在她臉上仍是好看,不過這丫頭難怪不得人疼,不夠貼心。雖然說他現在為了外出方便,換上男裝,可他的內心是實實在在的「小姐」欽,嬌滴滴,香噴噴的千金小姐,她居然開口就把他最忌諱的事掛在嘴邊。

「被轟出來了,老把戲,你下去吧,就餓他幾天別給飯吃,看誰比較囂張!」繪著花鳥雲雀的扇子頂著小旋子鼻端,他出著餿主意。

「啊,天少爺……」這種逆主的事情怎麼可以做?她干咽著,忘了要哭。

「你下去吃飯吧,你要餓了、瘦了,我好舍不得的。」他字字發自內心,把小丫頭哄得心花朵朵開,臉紅得不像話。

等小旋子步離,他倒是要去看看那頭壞脾氣的野獸發哪門子瘋。

「咳。」他才作勢要敲門——

「滾出去!從哪里走來照原路滾出去!」

一只繡花鞋還在門檻上呢,大概是剛才逃走的小旋子留的。

天鳥過連忙出聲,「別對我扔東西啊,我這花容月貌要是有個差池,我就嫁你,讓你一生一世養我。」

里面不見動作,天鳥過放心的進入了。

「膝府大得你逛不完,都沒有我這殘廢值得觀賞嗎?你三天兩頭就往我這里跑,煩不煩?」滕不妄一頭長發散在肩膀上,銳利的眼神像冰刀鑿人。

「不煩,不煩,我說滕兄你也太挑剔了,連今天哭跑的那丫鬟都已經是第幾個了?真沒一個如你意的?梅媽最近常來跟我哭訴,府里的V回簑都快跑光了,听說還有的寧可三更半夜挑水劈柴,都不想來送飯看你的臭臉。」

梅媽是滕府的總管,特別的是她是女人。

「哼!梅媽什麼時候多出一根舌頭來了?」

天鳥過干笑。

「也沒什麼,我只是見她臉紅得可愛,多跟她閑話家常了幾句。」他的好人緣通常源自自己的皮相,人長得俊俏也沒有不對,他很能自得其樂的。

「你倒是生冷不忌,我這府中上上下下的丫鬟沒一個逃得過你的魔掌嘛。」滕不妄的聲音叫人頭皮發麻。

天鳥過不自然的接話。「說到貴府的丫鬟,我來的路上倒是看見一個。」

「我府中的丫鬟何止一個!」滕不妄心一晃,不會是突然竄進他腦海里的那個蠢女人吧?

「可是那麼不起眼的,我看就這麼一個。」平凡到還能叫人記住她,也不容易了。沒辦法,誰叫他就是聰明,過目不忘。

滕不妄沉默了好一下,輕哼,「她在哪?」

「她……她是誰?你這滕府前前後後上百個人口,是男的他,還是女的她?」天鳥過簡直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天鳥過,你不會在我滕家太過快活了,忘記天家的人正等著抓你回去,你需要我為你通知他們一下嗎?」滕不妄的眉峰拱起來。有人顯然忘記自己逃家的事實了。

「好!算我怕了你。」天鳥過有些惱。「我告訴了你,你可不能背著我去欺負人家,我看她蹲在藏珍塢門口,全身發抖像迷路的小貓,別說我怎麼沒去安慰佳人,我是怕你府中的丫鬟都要對我以身相許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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