缽蘭 第3頁

她不曾低聲下氣求過人,悄悄握緊藏在背後的拳,指節泛白,「缽蘭不能走,我必須待在這。」

「你說什麼?」這麼陰沉的性子就是不討人喜愛,說個話也不清不楚。

「我說……」

「缽蘭啊,廚房里忙不過來你還偷懶躲在角落,哎呀,二叔,全部的菜都齊了就等您來炒,上頭傳了菜單子下來,說要多道秋湖魚,這菜只有您炖得起來,有什麼事,改日再說啦。」翠娘說得連珠炮般,又推又拉的把人帶走,臨了,猛對待在原地的缽蘭擠眼,要她放機靈些。

人走了,偌大的園子突然變得空蕩蕩,她慢慢靠著牆壁滑坐下來,抱膝沉思,一雙眼楮失去了活力。

斑高的牆那邊是什麼地方?她都在滕府住下三個月了,卻連那個人的面還見不上一次,過幾日她要是真的被攆出門,這輩子要見他恐怕是永道無法達成的奢望。

她旁徨的想著,不意被突然的吼叫嚇得跳起來。

「缽丫頭,你死在外頭啦,給我滾進來幫忙,一堆芋頭等著你洗咧!」

芋頭,那表示她今天還能夠繼續往下去嘍。

拉著裙擺,她用有史以來最快的速度跑進去,當然啦,不包括中途絆了的那一跤。

***

手上的包袱很小,里頭放著幾件她常穿的衫子,還有一些碎銀,那是她身上僅有的財產,也是全部的財產。

有錢人家的園子真的好大,她都走了個把個時辰還走不到大門。

沒錯,缽蘭還是被解雇了。由于當初她是自己自薦來的,不同于賣身的其他婢女,工作丟了,沒人來領,只有自己離開。

廚房把各大院落的菜出完,也沒讓她等剩菜回來填飽肚子,就沒人情的趕她走。模模咕嚕作響的肚子,這時候才想到,她早膳也沒吃。

肚子好餓啊。

突然不知怎地她聞到一股食物的香味,敲敲不濟事的腦子,那香噴噴的味道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濃郁了。

啊,不是錯覺,是誰把一盤好好的飯菜放在門口?說到門口,這園子又是哪個少爺住的院落?

滕府里面究竟住了多少主子缽蘭不清楚,雖然說她好歹也在這里住了三個月,嗯……是還差幾個時辰才能湊齊,但是,她每天能去的地方也就睡覺的床鋪跟廚房,要多跑,一怕迷路,二來沒地位的下人不許隨意走動,她也就天天這麼過下來了。

見不到那個人的面,跟他在同個屋檐下生活,也……沒用、沒用的,就算見面,也不能彌補所發生過的事情……

抱著包袱,缽蘭在前廊坐下。在這里坐一下應該沒關系吧,她走了好遠的路也看不到一個人影。

她很想專心想一想未來的出路,但是食盤上香噴噴的味道一直勾引著她,口水直冒出來,最後連肚子都不受控制的發出丟人的聲音。

吃食放在這里就算不會引來野狗,螞蟻恐怕也不會放過這頓大餐,那,她吃一點點應該不要緊吧,她的食量小,吃一點不會被發現的。

掀開磁碗蓋,煙絲繚繞,看起來每樣菜都好好吃喔。她趕忙吃了起來。

滕府對下人的飯菜並不苛刻,但也談不上好就是了。

突然,一個異物打中了她,缽蘭應聲而倒。

「咳咳咳……」還在咽喉的食物她趕緊吞下肚,感覺上有什麼東西從發際流了下來。

冷到叫人發抖的吼聲像爆裂物炸開。「該死的野貓,我就算不吃也不許你亂踫東西。」

缽蘭跳起來,不去看頭頂滑下來的濕黏是什麼。眼角看到的是掉在地上缺了角的硯台。

「我不是野貓,我是人。」

屋里頭的人沉默了良久,久到她以為他睡著了,便彎腰想檢包袱。

「你就死在外頭,看你要杵到什麼時候!」

暴喝聲又像蟲般的鑽進缽蘭的耳朵,她又一駭,趕緊把腰挺直,包袱就讓它躺在地上,不敢伸手去撿了。

「 啷!」又有東西砸破窗花,但準頭不夠掉在花盆旁,是墨一般顏色的紙鎮。

他要丟的不會是她吧?缽蘭想,那麼硬的束西要是砸破頭,流的可能不只剛剛那些血了。

一次可以說是失誤,兩次,該不會是沖著她來的吧?可是房門關得好好的,里面的人長了三只眼楮嗎?竟然可以把她的動作瞧個清楚,這麼想,方才的傷口連著後腦勺開始發疼起來。

「該死的!你竟敢把我的命令當耳邊風!」屋里男子凶狠的聲調幾乎要把缽蘭的心撕成兩半。

她推門進去。這次有了經驗,知道閃過又迎面而來的攻擊。

他脾氣更不好,打人取樂,看別人受傷會快樂嗎?

「誰允許你躲?」口氣依舊不好,不過幸好沒有不該的東西又飛出來。

屋里黑沉沉的,門窗深鎖,空氣很不好,一進去,她馬上打了個噴嚏。

一個男人模糊的輪廓就在她眼前不遠處。

他的臉隱隱約約側著,不走近壓根看不清楚,唯一感覺得到的,是他閃動的眼神,里頭像是隱忍著要爆發的怒氣。

缽蘭揣測,方才放在階台上沒人動過的食盤,很可能是派來伺候他的婢女扔下的。

她會不會誤闖惡魔窩啊?是天冷吧,已經餓過頭的肚子突然發出奇怪的叫聲,她開始頭昏眼花,頭頂的傷口又作痛著,只覺得整個人要軟腳了。

第二章

他不是惡魔,卻是道地壞脾氣的男人。

「你的眼珠睜那麼大,沒看過殘廢的主子嗎?」

缽蘭慢慢適應了黑暗。壞脾氣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桌上有本攤開著的書,他的唇抿成一條線,稍微側過的臉剛硬尖銳。

認出了眼前的人是誰,缽蘭的心猛被撞了下,眼楮眯小半晌。

才多久不見,他的面貌大變,只抬眉就叫人打從心底發寒。

「你到底是誰派來的?淨杵著,把吃食拿進來!我還活著,休想餓我任何一頓。」滕不妄指使著。

缽蘭把食物端進來,放在桌上。

「沒人教你怎麼伺候人嗎?連添飯也不會。」飯菜會自己到碗里面嗎?蠢!到底梅媽是哪里找來這丫鬟?

她依言添了飯,夾好菜,筷子也規矩的擺好。

滕不妄往她一瞥,絲毫沒有動手的意思。

「飯不吃會涼。」她提醒。

「我幾時吃飯要你管!」他的脾氣一下又甩出來,甩得缽蘭滿頭霧水。

「不吃,那……我收走喔。」

大掌凶狠的拍下,桌面所有的東西應聲跳起來。「你敢!」

缽蘭被嚇得不輕,一見面他就喝斥她不說,現在更是動輒得咎,她的思緒頓時陷入一片荒亂。

「我先跟你說了,要是你敢在我面前掉一顆眼淚,我會叫你吃手杖。」才吼個兩句,怎麼,就傻了?

缽蘭看著他咆哮的嘴。「被派來給你送飯的婢女都這樣被嚇走的吧?」連飯菜都寧可放在外面,有多怕他,用指頭想也知道。

他的惡劣,唉……

她竟然無視他的恐嚇,滕不妄第一次正眼瞧她。

這麼瘦的女人,飯都吃哪去了?平凡的姿色,比之前隨便一個送飯的都不起眼,卻比任何一個都勇敢。

「我在跟你說話,你听見了沒?」

異物劃破空氣的聲音又朝著缽蘭接近,她閃躲不及,結實的被打中額頭,他……又出手。

掉在桌上的,是一只時下流行的三彩陶女俑,胖胖的身子斷成兩截。

「可惜,這陶捏得同真人一樣說。」她忽略眼中浮現的紅霧還有耳鳴,把殘陶俑捧在手上。

她的喃喃自語有些瑣碎,看在滕不妄眼中,怒火不由得竄升起來。「大聲點,我這邊的耳朵听不見,到左邊來說!」

「咦!」缽蘭抬起頭,這一揚,額上的血順勢掉下桌面,形成點點紅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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