缽蘭 第15頁

「飯後,我們要上街。」滕不妄放下飯碗,宣布道。

他上街,府里眾人相傳,因他受傷後一步也不曾踏出家門,這是一驚天動地的事情。

缽蘭高興得忘了繼續吃飯,至于五言,根本是傻了。?

***

馬車一離開滕府大門,滕不妄就後悔了。

出門帶著缽蘭是習慣她一直在身邊,五言呢,也一並帶出來做什麼?要說愧疚,那就免了,是他想看見缽蘭臉上喜悅的樣子吧。

從吃飯到上車,她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消失,就因為他讓五言同桌吃飯,還有出門,這丫頭,心里到底想的是什麼?這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不是?!

可是,說也奇怪,看她少有表情的臉上微微帶笑,他也跟著輕松,這種無憂無慮的感覺,自從他自閉以來就不曾有過了,她的出現似乎在他寒冷的心注入溫暖的春風。

五言起先忌諱著坐在他對面的滕不妄,只敢偶爾趁著他轉頭的時間,偷看外面的風光,至于「無法無天」的缽蘭,從出門就巴著窗簾,一眼也不放過外面的景象。

「我說……五言。」轆轆的車輪聲,輕微的能感覺車輪輾著碎石頭路的顛箕。

乍然听到滕不妄喊自己的名,五言隨即挺胸坐好。

「放松。」這孩子一向這麼緊張嗎?還是面對他的時候?想起剛剛用早膳的時候,他也是這個樣子。

五言眨眼,有些失措。

「我記得你十三了。」

「是的,五爺。」五言的聲音緊繃,緊張得手心流出汗。

「我沒有請先生來教你讀書識字嗎?」

「有,五言邑經把中庸、論語、孟子等都讀透了。」他一直很認真的,為的是希望有一天五爺的眼光能注意到他。

「嗯……」學問是一切的基礎。長長的單音後接下的是沉默,滕不妄眯上眼,不說話了。他心中有個算盤,的的的打算著,不讓人知道。

滕不妄噤口,五言也不敢多說,車子內又沉寂下來。

〔五爺,到了!」駕馬車的車夫吆喝一聲,停下馬車。

「是掛貨鋪!」缽蘭驚嘆。

五言投以奇怪的一瞥,一個丫鬟居然認得字。也對,五爺之前就拿古玩考過她,不識字哪懂這麼多。這一想,他對缽蘭多少欽佩了些。

幣貨鋪之所以叫掛貨鋪,是因為一進鋪子就會看見四周牆壁掛的壁毯、壽喜福字壁燈、舊戲衣等等。室內空間也吊著橫桿,桿上什麼都有,桌案上、地面下,高檔的珠寶玉石,不值錢的煙斗……只要是人能想得到的東西,約莫都能找得到。

缽蘭看得眼花撩亂,雀躍的想一頭沖進去。但是,她不忘回頭征求滕不妄的同意,「我可以進去嗎?」

「不然,你以為我們來做什麼?」他對她的態度逐漸軟化,連周遭的人都感覺到了。

她站在門口。「但是,你不下來嗎?」

他從布幔看著車水馬龍的外頭。「不。」

「為什麼?我想同你一起進去逛。」

「我不方便。」要是以往,他肯定會用最惡毒的字眼咆哮說,他自己是殘廢,出去給人當猴子看,諸如此類的話,這回,他居然收斂了。

缽蘭靜靜走回馬車前,模著滕不妄的膝蓋,眼神堅定,表情溫柔。「我不敢保證,你出了這個布幔不會招來異樣的眼光,可是,你要對自己誠實,你的腳,只是受了傷,一點也不丑,要是真有人覺得奇怪,我陪你一起面對他們,他們常常看,就不稀奇了,好不好?」

常常看,她以為還有下次嗎?

她的輕聲細語這麼難得,以前她幾乎不自動講話的,如今為了鼓勵他,連一同面對的話也說得這麼坦然。

「跟一個瘸子逛街丟臉的人可是你!」他直盯向她黑圓的眼,要是她目光敢閃爍那麼一下,他絕對不會回頭。

「你答應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沒有喜歡錯你!」連珠炮的話從缽蘭的嘴巴逸出,她馬上臉紅了。她居然當街示愛,羞死人了。

這丫頭……滕不妄久久無法從她的瞼移開目光。

「五言,扶我下去。」

「是。」從一早,驚嚇不斷,五言已經不知再怎麼表現吃驚。

滕不妄才在微雨過後的街心站定,掛貨鋪的伙計一看見他,連忙撐了傘咚咚咚的跑過來。

「爺,您是滕爺,不妄齋的大老板?」

可以看見滕不妄的臉是沉的,他的兩手都撐在手杖上,腰桿挺直,準備迎接別人的批評。

缽蘭悄悄用自己的小手挽住他。

滕不妄感覺到了。

「是,我是。」

「果然是您!」伙計高高把傘遮住滕不妄的頭頂,「我王二麻子最崇拜您了,您請進,我家主子要是見到您大駕光臨,不樂壞了才怪!」

滕不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莫名其妙的被崇拜,但是,原本心頭的壓力不如一開始那麼沉重了。

「滕爺,小的對您義勇救人的事情最為欽佩了,您都不知道這件事幾個月前在咱們長安城掀起山一樣高的巨浪啊!大家議論紛紛,听說您在火場受了傷,害我們擔心了好久,今天看您精神奕奕的出現,老天爺還是保護好人的……」

此鸚鵡還聒噪的聲音一路響進鋪子,然後是更多、更多的聲音加入,形成一股排天巨浪,覆去了無名的恐懼……

***

「謝謝耳姑娘,這貨我拿回去了,五爺那邊請幫我知會一聲。」玄色衣著的男人腰旁抱了個箱子,有禮的拱手為禮。

自從替杜牧之估價的事傳出去以後,不妄齋陸續送過來好幾件貨,滕不妄也放心交給缽蘭去處理;起先是幾色小品,慢慢就多樣化了。

送走來收貨的人,她才想回頭轉進藏珍塢,卻看見五言氣喘吁吁的繃著臉跑過來。

看見缽蘭,他停下腳步,猛拳就往靠近他的樹干打過去。冬日樹葉不多,是不怕掉滿地的樹葉要掃,可是,好好的人干麼跟樹干過不去?

「他太不應該了!」紅著眼,五言用狂亂的眼神控訴著。

「五爺又做了什麼讓你看不順眼的事?」經驗談,唯一能夠讓小老頭似的他情緒失控的,也只有五爺了。

「他丟下我娘,居然還跟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在大廳有說有笑,一百個不要臉!」

「你娘……她還在?」

「當然在,她還好端端的活著呢!」他生氣缽蘭的問題,但是一轉眼,他又氣消了,這個宅子又有幾人知道?

「你從來都不說,我一直以為……」

「不用以為,也不是只有你一個這麼想。」五言很大人的揮揮手。

自從兩人一同出去逛街回來,他對缽蘭的態度是明顯改善了許多,不再動不動就拿她當敵人看待。缽蘭也樂得解除在宅子走動隨時都有被陷害的心理恐懼。

「那五爺跟大廳的客人……噢,你偷听大人說話!!」

「那個女人是五爺的未婚妻。」

「未婚妻啊,這我也沒听過。」關于五爺的事,她的確了解得太少,其實應該說完全不了解吧,唯一知道的,他是個骨董商人,還有這座宅子……也就這樣了。他確實有幾個兄弟姊妹,喜好,朋友,他的過去……她通通不清楚。

〔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在五爺受傷昏迷的時候,就派人來解除了婚約,前日我們上街讓她看見五爺,想不到又纏來。」見異思遷的女人,不要也罷。

「別管那個,五爺見她一定有他的道理。」

「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女人,你不吃醋、不生氣嗎?」他可是替她急矣。雖然說私心他還是希望五爺能跟他娘破鏡重圓,可是這許多年了,他也知道這只是他自己的一相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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