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懷念大廚房的工作日子,翠娘是她在這里唯一的懷念。
「缽蘭,你怎麼有空來看我?」趁著暖暖日照在小院子挑菜的翠娘,一下就看到迎面走來的缽蘭。
「五爺有客人,我偷了個空,想說多日不見,上回的事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掛著,非來看你才能心安。」上回翠娘被火爆的五爺罵哭,僅此一次就被調回大廚房工作。
翠娘害羞的低了下頭。「早就沒事了,我們做奴婢的要是臉皮薄,怎麼混得下去,我可不像你。」
「那就好。」缽蘭放心了。
兩人在小板凳坐下,翠娘迫不及待的拉著缽蘭的手。「你在五爺那好嗎?他會罵你、打你嗎?」
「他罵他的,我這邊听,這邊出去。」指著耳朵,缽蘭展現難得的俏皮。
「也只有你受得了五爺的脾氣。」
「他只是嘴巴壞,人,其實很好的。」仔細琢磨,他的罵聲里就算不是關心,也不見惡意,相處久了,慢慢才發覺。
「真的嗎?」怎麼缽蘭講的跟大家謠傳的都不一樣。想當初她也是嚇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大半,回來還被大家嘲笑了好一陣子。
「你看我現在不好好在這里。」
「對欽,能讓你回來看我,我想五爺的人其實是不壞的。」
缽蘭雖不是健談的人,但兩個人久沒見面,曬著暖暖的陽光,輕聲笑語,感覺溫馨。
「哼,我說哪來兩只蟋蟀吵得我不安寧,原來是兩個偷懶的丫鬟。」聲音還在樹枝上飄蕩,輕靈的人一躍而下。
「五……言。」缽蘭吶吶道。
「本公子的名諱豈是你這個來路不明的丫鬟叫的!」少了在滕不妄面前的恭敬,他胡亂的踢著腳邊的碎石子,往缽蘭身上招呼而去。
「呀。」
「缽蘭,你是怎麼招惹這災星的?」翠娘把缽蘭拉到一旁,眼神奇異。
「什麼災星?我不懂。」他不該是五爺身邊的小侍衛嗎?雖然沒有打過招呼,只要五爺在的地方,她都能確定這個忠、心耿耿的男孩也在附近。
「你這碎嘴的丫鬟,敢在本少爺面前多說一句廢話,我就撕了你的嘴,看你用什麼來說人家閑話!」他氣焰囂張,青稚的臉上充滿不該屬于他年紀的憤恨。
「奴婢不敢。」翠娘閉嘴。
「知道就好!」架子夠大,威風使盡,他把目光轉向缽蘭。「藤府一個個丫鬟都這麼閑,你要是這麼多時間,不如多花點力氣把院子的雜草拔干淨,半個時辰,我會讓梅媽去檢查。」
「你太狗仗人勢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分,不過是……」翠娘氣不過,下面的話被缽蘭用手掌捂住,給消音了。
「翠娘……別說。」翠娘雖然是替她抱不平,但是,接下去的話恐怕絕對是傷人的。別說大人,眼前的男孩,看他寒毛豎立的警戒模樣,就知道他也承受不起。
「缽蘭!」
「只是拔草,我們是奴婢,本來的工作就是勞動。」她不是認命,是對無謂的斗爭不感興趣。
***
「嗤……喝……啊……疼……」缽蘭一只微白的手掌朝天掀著,微蹙著眉任由梅媽使著鑷子拔去其上處處密布的草刺。
「宅子里面誰都好商量,就五言小少爺,有多遠,就離他多遠得好。」梅媽拿著從絲瓜棚下取來的絲瓜露倒在缽蘭手心,細細的涂抹,殷殷叮嚀。
「小少爺?」
「嗯,他是五爺年輕時在外面的私生子。」梅媽也不忌諱。這是滕府公開的秘密,騙不了誰的,除了新來的佣人不知情,元老級的僕從沒有不知道的。
「既然是小少爺,為什麼以侍衛的身分待在五爺身邊?好奇怪。」有錢人家的家族史多得是恩怨情仇,像她的家也一樣……
不知怎地,五言那捍衛自己的臉不斷在缽蘭面前重復出現。
那倔強的少年也是私生子……
「五爺被火傷了以後,他有一陣子寸步不離的守著五爺,別人勸他也不听,說起來,也是可憐。」梅媽把桌面的束西收拾一邊,研究著缽蘭的神情。
「五爺的傷……」
「幾個月前五爺應邀出席東街曹老爺的宴會,一場火來得莫名其妙,一說是丫鬟沒有小心火燭引起的,另一說是廚房的儲油流到柴房引的火。總而言之,五爺為了救人,一直在火場中跑來跑去,曹府倒是好,只燒了幾幢屋子,五爺卻傷了腳,整個人也消沉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是听說,五爺絕口不提,就像五言娘親的事情,沒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梅媽的話像燒過的鐵板讓缽蘭坐不住,想到那場熊熊火光的災難,她難辭其咎啊。
她要用什麼方式才能贖罪,洗掉一身的罪孽?
回程路上,她思前想後,越想越是茫然。
因為全心全意都在別的事情上,一條蛇從草叢中滑行出現,紅紅的蛇信吞吐著,來到缽蘭飄揚的裙擺間,就要纏上她的小腿。
「啊……呀。」驚呼聲被厚暖的襖子還有人體的體溫吞沒,她輕靈的嬌軀被人攔腰一抱,離開了地面。
「不許回頭。」熟悉的嗓子不月兌習慣性的命令。
他可不要她瞧見頭蓋骨淨碎的蛇尸。
離開小徑,回到平常的道路,滕不妄把她放下。
她的身子不似一般女子香馥,也不夠柔軟,但是抱在懷里卻有股叫他心安的感覺。
她不肯放,一只手挽著他的胳臂。「蛇。」
「我把它打死了。」
冬天是蛇冬眠的時間,出來覓食不可能,更遑論襲人,除非是人為的。
「我……怕。」童年被蛇跟四足動物嚇壞的經驗,多到足夠讓她成年後還惡夢連連,直到現在,就算無害的兔子,她都希望能離多遠就多遠。
滕不妄就著石頭椅子坐下,衣袖子還被抓在缽蘭手上。
「我的腿瘸了,沒辦法站著抱女人太久,你要想過來就過來吧!」
他沒有張開臂膀歡迎的意思,然而,缽蘭的鼻子紅了,眼中蒙上蒙蒙的霧氣,嘗試著貼靠在滕不妄的胸前。
「又不是兔子,你知道紅著眼楮有多難看嗎?」重新把她攬回懷里,接觸的剎那,騷動奔騰的悸動也隨之在他的身體內涌起。
他本來是來責難她擅離職守的不是,怎麼變成這樣?!其實,兩人依偎著也沒什麼不好,兩人的體溫溫暖著彼此,冷冷的冬天把她擺在身邊,就算不是暖爐,總是勝過孤獨的一個人。
兩人相摟回房的背影還隱約可見,五言自前廊的轉彎處閃出身,靜靜的表情上什麼都沒有,只瞪著已經連影子都不見的前方,片刻後,他轉身從原來的地方消失。
***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不悔!」缽蘭臉紅如火燒,圓眼瞪著他。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畢竟她不小了。
「你知道我不可能給你任何名分。」
「我沒要你什麼名分,就算你不愛我也沒關系。」要很努力缽蘭才能把這些話說完整。被一個男人壓在床上終究不好說話。
「女人的名節對你來說不值一文嗎?」他突然生氣,氣她不愛惜自己。該死!她就是能夠輕易的左右他的情緒。
「你……不會懂,因為對象是你,不是別人。」
「解釋清楚!」他不是種,不說清楚,他下不了手。
「你是名門千金想要廝守終生的好對象,而我只是個丫鬟,年紀也大了,二十好幾的年紀是嫁不出去了,而且,我的眼光高,不想為了下半輩子下嫁給任何我不愛的人,與其這樣,不如選擇你,就算只有一回,也就夠了。」漲紅著臉,盡避口干舌燥,也不知道這些話講完,他會拿什麼樣的眼光對待自己,缽蘭仍是鼓足勇氣,閉上眼楮把心里隱藏許久的話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