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虹 第5頁

亂驚虹實在看不下去,一雙手輕易地將她扶了起來。

彼不了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她反握住他的小指,「外面,我家牆壁的外面有什麼呢?你從外面回來的對不對?可以告訴我嗎?」

她那麼迫切,叫人無法拒絕,更何況他發現自己沒辦法忽略她握住他小指的柔弱無骨的小手。

「我勸你還是回屋子去,外面不適合你這樣的病人。」

「我倒下去的樣子很丑對不對?但是,你放心,我好不容易找到可以談話的人,我會很努力不要昏倒的。」

「你會不會倒下去不關我的事。」

「我知道,是我自己的事。」她爹也這麼說過。

亂驚虹不想看她楚楚如菟絲的模樣。

再糾纏下去只會沒完沒了,他甩開她的小手,邁開腳步離開。

「別走!」

亂驚虹不理會,腳步仍是不停。

「你……等我。」她絞著十根白玉般的指頭,擰成結,心里掙扎得厲害。

他壓根不睬她啊。

像她這樣的身子不會有人喜歡她的。

但是,她停不住想追隨的腳步,一個顛躓,腳扭到了,「噢。」尖銳的疼痛傳來,可眼見亂驚虹的身影越來越遠,她咬住唇,忍著疼,還是腳步蹣跚的往前追。

當她看到追逐的人兒拉開衣擺,如大鵬展翅躍上另一處屋檐,逐漸變成小點而消失,失望爬滿汗水淋灕的小臉蛋。

她頓時力竭,撲倒在地。

她要就此打住,不再追嗎?病痛的折磨從小陪她到大,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明白,她是活不長了。

不能發怒、不能太高興,不能隨心所欲的身體,就像行尸走肉。

她好想可以大聲笑,用力跑,好想好想。

繼續犯糊涂下去,她會死在這個爹為她精心打造的金絲籠里。

她待在這夠久了,反正老是病著,活得不痛快,趁著腳還能走,她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就算會死,也不悔。

第三章

「你哪來這般頑固的心思?」幾丈外,亂驚虹抱起摔得鼻青臉腫的步弭愁,幾乎要為之嘆息了。

她抬眼,笑得很溫柔。「我明白這麼做是替你添麻煩,可是就讓我任性一次吧。從我懂事開始,我的生活就局限在一方小小的庭院,爹老說女孩家不能外出拋頭露面,如今,我沒多少日子好活了,就算違背他老人家,他也就氣這麼一回。請你帶我出門好不好?」

她絕望無助的樣子比眼淚還叫人不能拒絕。

「出門對你這麼重要?」

步弭愁點頭,很用力的。

「抱緊我,摔下去我不管。」亂驚虹抱著她揚長出了步家門。

唐風之開放是很令人咋舌的,唐女的衣著涼快,半臂、紅袖帔、綠暈衫,螺髻、花冠、繡花帽,叫人看了眼花撩亂。

五彩繽紛的少女穿街過巷,騎馬拉車,大大方方,當眾調情的事兒也屢見不鮮,步弭愁覺得跟街上的姑娘一比,自己保守又落伍。瞧瞧,從她身邊經過的姑娘哪個不是胸部豐滿,低胸衣裙將她們襯托得更為驚人,而她……偷偷覷了眼自己包裹得像粽子一樣的衣衫,她也「太平」了吧。

「小扮,你去哪,也送我一程怎樣?」一個女人當街攔路,熱烈表達對異性的愛慕,一點也不把步弭愁放在眼底。

亂驚虹閃過,一語不發。

又一個。

「好俊的哥哥,我喜歡你,你何方人氏?要往哪去?我們做個朋友如何?」

亂驚虹眼觀前方的路,把來搭訕的女人當路障。

吃了閉門羹的女人不少,步弭愁暗自生驚,原來,她不只落伍保守,還跟外面嚴重的月兌了節。

「你瞧,肌肉就是肌肉,不知道他衣服下面是不是一樣這麼迷人?」到處對著亂驚虹流口水的女人不敢再貿然欺上來,他淡漠的神情表明著拒人千里,誰不知趣,下場難料。

「好沒風趣的郎君。」芳心掉落一地,為亂驚虹的不懂風情。

為了躲不堪其擾的人潮,他們只去了長安城的白果寺。

這時候的大唐信奉佛教的朝臣以多數的優勢,使得寺廟僧侶之多可以到達三步一間小寺廟、五步一間大廟堂的地步。

白果寺最膾炙人口的便是它歷史斐然的壁畫,其中以吳道子和畫家李思訓的嘉陵江山水圖為最。

「傳聞李思訓花費數月才把嘉陵江山水圖畫好,吳道子竟在一日之間完成,你看這幅五頭龍,每條龍張牙爪閃,傳說每當烏雲密布要下雨時,畫面都會籠罩在雲霧蒙朧中,那只龍就像要飛上天一般。」

亂驚虹對佛殿上的每一幅壁畫知之甚詳,不厭其煩的解釋給步弭愁听,他知道她容易累,也不急著要把大殿上的壁畫逛完。

看過彪形大漢的鐘馗治鬼圖還有河北趙洲橋,她已經露出疲態。

亂驚虹吩咐跟隨的小沙彌送上吃的東西後,移駕到白果寺後面的竹林。

竹林涼風習習,清泉石上流,遠離塵囂十分安靜。

「我太弱了,這里不好,這里也是,還有這里。」稍作喘歇,步弭愁費力的指著自己的胸、心、脾、胃。

「是該拆筋解骨重新做人。」他不介意。

「下回重新做人,我想要一副健康的身體。」

「太麻煩了,按照你現在的年紀恐怕還很有得等。」照他看來,她的身子應該是缺乏運動,加上心情郁卒,血氣循環不良,服用太多補品,補來補去,越補越大洞,相信只要有人肯花時間疏導她的情緒,要恢復健康指日可待。

她絞了絞手,突然生出勇氣來。「我活不長了。」

「哦,誰說的?」他仍是一臉恬適的樣子,背抵竹椅,腳跨泥地。

「整個長安城的大夫。」

「哈哈哈,你不覺得諷刺嗎?你拚命幫豪門貴族看病,自己的身子卻那麼破爛!」醫人者人恆醫之嗎?哈哈哈……

步弭愁張日無言,垂下白玉般的頸子。

此時,小沙彌送來了幾樣素菜野果和糙米飯。

「這些野菜山蔬是白果寺自產的,許多人慕名來此,除了欣賞吳道子的畫以外,這些菜肴也很受歡迎,限量供應,你繼續用眼楮吃菜可別說我沒招呼你。」見小沙彌離開後,亂驚虹逕自吃了起來。這些菜色看來雖然簡樸,吃起來卻別有一番滋味。

蕨菜直接沾食醬油,涼筍浸泡在冰沁的水泉中剝皮即食,紅色的時菜有補氣行血的好處,從水瀑下撈出來的水藻又別有功效。

經過奔波的步弭愁確實餓了,亂驚虹不修飾的吃相也激起她少之又少的食欲,添了小小一碗糙米飯,細細的咀嚼起來。

她一身病痛,從來不曾為自已添過一碗飯,就連飯匙、飯桶的樣子也是第一次「開眼界」,現在心情有了轉變,漸漸往意到身旁以外的事務了。

「這菜好吃。」嘴角黏了飯粒,笨拙的扒飯,她的吃相跟小孩很像。

「慢慢吃,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他鮮少對誰溫柔過,指頭輕拈起她嘴邊的飯粒時,吐息有了非比尋常的改變。

軍破痕老愛笑他總離女人遠遠的,他覺得很好。

讓自己的心安靜地在胸腔中躍動,不為桃花,不為野花,就為自己,這樣沒什麼不好。

「我想把飯吃完繼續參觀那些壁畫,我喜歡那幅敦煌的飛天仙女,衣帶飄飄好迷人喔。」都怪她氣力不濟,只看了幾幅就吃不消。

「它在那,不會跑,而且我告訴你,那看起來美美的飛天仙女不男也不女。」

「可是,」她牙咬著箸,蒙蒙的大眼黯了黯。「我怕以後沒機會可以出門……咦,你說什麼?真的?」

「佛陀本來就沒有性別。」

「你什麼都懂!罷才你同我說了八仙的張果老騎驢過趙洲橋的故事,又說了修橋工匠魯班、車載五岳的柴王爺這麼多神話故事,都發生在一座橋上。從來沒有誰講故事給我听,小時候每當我身體痛得受不了、睡不著,我都好希望有個人能握住我的手陪我說說話,講個故事給我听,我跟星星求啊求,跟月娘求、跟知了求……他們都沒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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