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不進婦人任何一句勸語,憤怒地踢了下腳邊的傘筒,又跳上機車,呼嘯離去。少年走了,但毛書薇並沒有松了口氣的感覺。
「錢的事情不用擔心。」她強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表情,不要笑、不能哭,盡量平鋪直敘,讓自己的感情置身事外。
因為不這樣,她會被龐大的罪惡感壓垮,再也爬不起來。
「書薇,我不能再用你的錢了。」婦人皺眉推拒道。
「走吧。小亭,麻煩你去拿你媽的東西,我們去醫院。」她不理會婦人的拒絕,請少女去準備東西,半強迫地帶著婦人到醫院去。
長年困擾婦人的腎病這回需要住院治療,毛書薇為婦人辦妥住院手續,預付好部分款項後,來到婦人的病房,衣衫破舊的少女就站在外頭等她。
在少女身上,她看見自己當年的影子,想起自己十九歲時因為家境不寬裕又想繼續升學,只好拚命的打工,把自己搞得很累,卻沒有人可以幫忙。
是憐惜對方也是憐惜自己吧,她把少女拉到一旁,將身上的幾千元現金塞進少女手中。
「這拿去買幾件衣服,吃點好吃的東西,你太瘦了。剩的就當作生活費,不要打工打到忘了學業,偶爾休息一下沒關系。」她對少女說道,不顧少女的推拒硬是把錢塞進對方手里。
「不行啦,不要這樣,不要又給我錢……我不能收,你已經給很多了……」
兩人推拉之際,一只手掌驀地出現,抽走了毛書薇拿給少女的鈔票。
「不要給我,我很缺。」少年來到病房門口,拿了錢就走,頭也不回。
「哥!你不可以這樣,還來!」少女氣急敗壞地追上去。
毛書薇靜靜看著這一幕,心情卻很平靜,沒有半點起伏。
醫院的長廊寂靜無聲,她站在婦人的病房門口,躊躇著自己該進去還是安靜的離開?
「書薇?你還在嗎?進來陪陪我。」
熬人的呼喊讓她無從選擇,她走進病房,拘謹地站在一旁。
熬人躺在病床上,手臂吊著點滴,看了眼她的模樣,嘆一口氣,「醫生說我現在得控制飲食,但是你買的隻果看起來好好吃,切一小塊讓我嘗嘗好嗎?」
毛書薇沒回答,只是挑了一顆隻果,拿起干淨的水果刀,坐在婦人病床旁細心地削了起來。
「你爸爸……要出來了吧?」婦人看了她良久,突如其來這麼一問。
掌中刀刃的動作停頓下來,她僵硬地點了點頭。「下個月。」
「太好了,你一定很想念他。」
毛書薇抬頭看著婦人,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會有這麼平靜安詳的表情?尤其是對待她……這個害她家庭破碎的罪魁禍首?
「你啊,夠了……真的,為自己活吧。」婦人語重心長地道,瘦弱的手覆上她手背。
毛書薇勉強自己微笑,沒有說話。在她放棄了這麼多重要的事物之後,她不知道還有什麼資格說要為自己而活。
「小豪那孩子……以前不是這樣的。」婦人長長一嘆道。
「他是好孩子。」毛書薇說,語氣沒有半分虛假。「真的,他很好。」
「那是以前吧,這孩子根本就變了一個人。」提起叛逆不受教的兒子,婦人就一肚子抱怨。「他以前多喜歡你?老纏著你姊姊長、姊姊短的叫,很祟拜你……」
「吃吧。」毛書薇削好一小片隻果遞給婦人,讓她小口地品嘗,順道打斷她的話。
那孩子很好,以前不是這樣,她當然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她的關系,他不會變成這樣。
第8章(2)
她站起身來,拿起電視遙控器打開電視,想把頻道轉換到婦人喜愛的節目。
突然,一個八卦節目的議題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關于一些大集團的家族密辛,其中當然也包含萊歐汽車集團太子爺裴夙的八卦。
其實,這已經不算是新聞而是笑話了因為每隔一陣子,就會有個女人冒出來,自稱是裴夙女兒的媽。
「裴夙以疼女兒出名,很寵女兒,但也對女兒很嚴格……」知名媒體記者在節目上說明自己曾經看見的事實。
「正因為沒有人知道小孩的母親是誰,查不到任何紀錄,才老是有人以為可以假冒小孩的生母討到好處。幸好裴家以多年來的經驗,應付這種事情已經很有一套。」另一個資深媒體記者也跳出來,歸納了歷年來數名假冒小孩生母的人物。
「DNA會說話,裴家對小孩很保護,不希望小孩因為這種事情受到影響……每個敢來認親的,都會先被要求驗DNA,手上光握有出生證明或小孩出生時的照片也沒用……」
毛書薇听到這里,火速轉台。
「你又想起來了,」婦人的聲音幽幽響起。「你啊,沒有你表現出來的那麼堅強……你還是想著那個孩子吧?」她低頭不語。
「你應該把孩子留在身邊的。這幾年你賺這麼多錢、這麼省,養個小孩也綽綽有余了。唉,如果那個孩子你當初有留在身邊的話,幾歲了?」
「八歲。」毛書薇回答。
她生了一個女兒這件事情,世上只有四個人知道。
一個是她,一個是她父親,一個就是這位躺在病床上的婦人,也是第一個發現她懷孕的人。最後一個,則是為她接生的鄉下婦產科醫師。
她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小孩的父親是誰,只告訴這些知情的人,她會讓孩子在親生父親身邊長大。
「我記得是個女孩,這麼多年了,她應該很大了吧?一定是個可愛的小鮑主。」
「她是。」想起不能相認的女兒,她微笑了,卻也覺得心酸。
「你見過她嗎?」婦人溫柔地詢問。
「嗯,我常常看她。」
「這樣子啊……很好,你總算為自己做了一點事。那她知道你就是她媽媽嗎?」婦人欣慰的點點頭,為她感到開心。
「她不知道。」她苦笑。「但她希望我是。」
「那代表你們有緣啊!為什麼不告訴她呢?你的女兒一定會很開心知道自己的媽媽是誰。」
「我不行。」她搖搖頭,壓下心頭的苦澀。
「為什麼不行?因為……我們的關系?」婦人長長嘆了一口氣。「你這傻孩子。」
「她被她父親照顧得很好,這樣就好了。」
「真的這樣就滿足了?我也是媽媽,我很清楚母親想見小孩的心情……」婦人本想再勸她,但看見她黯然的神情,便說不下去了。「書薇,這些年來,你為我們做的夠多了,是該為自己打算一下。」
「我有……」
「你有才怪!」婦人一點也不相信她的話。「說說你女兒吧,既然你會去她學校看她,那麼小孩的父親知道嗎?你一直都不告訴我小孩的爸爸是誰,你很愛他吧?他結婚了嗎?」見她苦著臉求饒的模樣,婦人于是改口,「好好好,不問小孩的爸爸,那讓我問問小孩吧。這麼久了,你總該告訴我,你的女兒叫什麼名字吧?」
她的女兒叫裴泠,但是,她不能告訴任何人。
「芽芽。」毛書薇微笑告訴婦人。「她爸爸喊她芽芽,心肝寶貝芽」
那場對話,完全不在裴夙的預期中。
他不是有意偷听,跟蹤毛書薇到醫院後,他只想知道她遇到什麼困難,于是便待在病房門口等,想看能不能多了解一點情況
可他听見了什麼?她生過小孩?!
然後,還未消化完這個驚愕的消息,不知道誰是那個搞大她肚子的男人,他就又听見她說……她的女兒,叫芽芽……他的心肝寶貝芽。
其實,裴夙一直有個模糊的記憶,是關于多年前他倆共度生日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