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頭上那觸目驚心,鮮紅刺眼的八個宇是什麼?」穆朝陽指指他額頭問道。
「喔,這個呀,我臨時找不到硯台磨墨,恰巧桂大嬸在搓冬至用的湯圓,我就去跟她要了些番紅花水沾著寫下的。」紀藍海乖乖解釋,復又氣急敗壞的嚷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對你失望透頂,我恨我自己有眼無珠,竟認賊作父……」
「等等、等等。」穆朝陽哭笑不得。「這會不會太夸張了?」
「不夸張!」紀藍海氣得幾乎要效法杜鵑泣血。「想當年咱們倆穿同一條褲子。玩同一只鳥兒……」
「喂!謗本不是同一只烏,我在我家玩我的畫眉,你在你家玩你的九官……」
「那個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變了,你徹頭徹尾變了,你徹頭徹尾變成了一個冷血、自私自利、自驕自大、自以為是的可悲人物。唉,我心中這口郁氣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傾吐了……」紀藍海氣呼呼的,一迭連聲痛斥道。
娘呀!
「你可還記得咱們習讀過的「討風賦」嗎?」紀藍海痛心疾首,完全沒看到穆朝陽臉色已大變。
「穆兄,「討風賦」里有雲︰飛揚成性,忌妒為心,濟惡以才,妒同醉骨,射人于暗,奸類含沙……」
「快快快,倒車倒車,班師回朝——」穆朝陽急忙跟身後的侍女們猛揮雙手。
開始了,魔音穿腦就要開始了,來不及跑的話,輕則導致耳膜發炎,重則有精神崩潰的危險啊!一時之間,主子跑了,侍女陣陣驚呼東倒西歪。
就在場面亂成一團的當兒,好一個巡按大人果然是實力堅強,處變不驚,眼看人都不知跑哪兒去了,依然奮戰不懈,開始邊念邊找人。
「穆兄!穆兄,你要學會面對現實啊,人一時胡涂不要緊。最重要的是得知過能改啊……」沒錯,做人是要面對現實,但是更要審度時事,好適時做出最聰明的抉擇。
這也就是名揚天下的鳳揚城主穆朝陽,此時此刻會躲在樹叢里的原因。這樹叢是有名字的,它是特別培育出來的。冬天也會綻放清甜香氣的桂花樹……
但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桂花葉不小心戳進他的鼻子L里,害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哈瞅!」有腳步聲!糟了,他被發現了嗎?
就在他心下一緊,決定不惜使出神出鬼沒的移形換影神功,在被發現前迅速閃人之際——「老板,你蹲在那里做什麼?」一個嬌媚的聲音響起。
穆朝陽倏然站起身,頭上滿是桂花葉和淡黃色的小小別花瓣。
「苗……」他又心跳如擂鼓,滿臉傻笑起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苗艷青臉兒一紅嫣然一笑。天,她今天穿著一件紅緞滾雪白免毛的棉襖和絳紅色綢裙。小臉凍得紅紅的,美得令他幾乎停止呼吸。
他設想了好幾天,要對她鄭重聲明、劃清界線,但此時面對她,那念頭已經飛到九霄雲外了。
「在玩躲貓貓嗎?」明明知道最近只要遠遠一瞥見他,她的心跳就會變得分外奇怪,但苗艷青還是情不自禁替他拂去了發上的葉子和花瓣。
「不是躲貓貓,我是在躲——」陡地,他听到了熟悉的腳步聲,約莫再三十步光景就接近此地,穆朝陽神色一變,連忙一把抓住她。「快快快,我們快點躲起來,他來了!」
「誰來了?」
「恐怖人物。」他不由分說拉著她拔腿就跑。
苗艷青只得拎起礙事的長長裙擺跟著他往花園深處奔去,他厚實的溫暖手掌緊緊牽著她,風聲隨著他們的腳步咻咻響起。
「停停停!」她跑到一半才發現自己又沒做錯事,干什麼跟他腳底抹油?「我、我不玩了……厚!很累耶!」
「那我抱著你跑。」
「才不要,我沒事跑什麼?」她抹了把額際沁出的熱汗,晃了晃被他牽著的手。
「奇怪了,你不是城主嗎?干嘛怕一個人怕到得跑給他追?隨隨便便召兩個高手來擺平也就是了。」
「如果可以動手,我早就親自來了,還用得著搖人來當打手嗎?」穆朝陽無奈地嘆息,沒好氣地道︰「最麻煩的就是我不能把他怎麼樣,所以只好有多遠閃多遠了。」
「那沒理由要我也跟著你一起跑呀!」她瞅了他一眼,微帶嬌慎道︰「還是你根本就是在整我,故意講個借口,好一大早就拖著我滿園子跑,看我汗流浹背狼狽不堪……你看,人家的發髻都松了。」
「天地良心,我看起來像是那麼無聊又幼稚的人嗎?當然是事關重大,十萬火急。」他注視著她美麗的團髻,雖然亂了,卻別有一番海棠初醒時的慵懶風情,心下不由得一動。
「再跑下去,我都成瘋女十八年了。」她哀怨地模了模半松開的發髻。
「呃……你身上有梳子嗎?」他的呼吸不知怎的有些急促起來,趕緊轉移話題。
「誰會隨身帶梳子?」苗艷青斜睨他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麼?該不會想要幫我梳頭發吧?」
「跟我來。」穆朝陽沒有回答,只是拉著她的手,走向一處結冰的小清塘,那兒有座小小草廬,是平常園丁歇息、打水清理花具用的。
她一頭霧水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
「來,」他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拭一只竹編的團凳。「先坐下。」
「你要做什麼?」她一臉莫名所以地盯著他。
他輕輕將她壓坐在團凳上,繞到她身後,抽起了她插在發聖口里的一支月牙銀茶花簪。
她心下微微一震,感覺到長長的發絲整個披散背後,「老板……」他該不會當真要替她綰發吧?
不只她感到驚愕,就連穆朝陽自己也沒想過,他竟然會有親手替一個女人梳發綰發的沖動。過去每每讀到張敞為妻畫眉的橋段,他都忍不住再三嗤鼻,覺得張敞這位古人真是丟盡了他們大男人的臉。堂堂七尺昂藏之軀,怎麼會做出這種肉麻當有趣的行徑來呢?
但是在這一瞬間,當他撫觸著她柔滑如絲、烏長如瀑的青絲時,他突然發覺原來張敞的行為一點都不可恥。
厚!因為這並非屈辱,更不是酷刑,而是一種享正如此刻,她長及腰臀的發一寸寸滑膩地溜過了他的指縫問,他情不自禁把玩再三,不由自主掬起一把湊近鼻端輕嗅,一股甜香剎那問如蘭似麝地幽幽沁入心田,他輕輕嘆息。
「你的頭發好香,這是什麼樣的香氣?」他情難自禁地低問。
苗艷青臉頰紅暈更深,聞言回頭一笑百媚生。
「是鈴蘭草和柑橘花,你問這個做什麼?這是我自個兒調配洗發的香露水,是專門給女孩子用的。你該不會也想拿來用吧?嗯?」
穆朝陽差點被她這一朵笑奪去了魂魄。「怎麼不說話?你當真要跟我要配方嗎?」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抑下騷動的心緒後才開口,「這真是你自己做的?」
「上次你都見識過了我的芳香療法,怎麼還會覺得訝異呢?」她拈花惹草可不止是用來提煉奇毒而已。
現在時代不同了,每個人都必須學會第二專長,要讓祖傳的技藝再度創新,發揮想象力,努力走出另一條康莊大道。
也許有朝一日,江湖上只要一提起用毒大家和芳療名師,就會同時想起她五毒教主苗艷青。
不過說也奇怪,他們怎麼講著講著,又講到這種不相干的事情來了?
「老板,綰發我自己來就好了,你不是在躲人嗎?說不定待會兒他找到這里,到時候你想跑也來不及了。」苗艷青微微側頭睨著他,縴縴食指輕點下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