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別的事,你可以走了。」他低下頭,注意力又回到手中那根碧綠竹笛上頭。
「喔。」她乖乖起身,突然又一坐了回去。「不成,我還有話想跟你商量。」
他只是睨了她一眼。
「表情不要那麼冷淡嘛,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徒孫,對徒孫好一點才能顯示出你長輩的風範,你說對不對?」她想到了自己肩上背負的任務,忍不住硬著頭皮道。
「隨隨便便一個路人宣稱是我的徒孫,我就該認嗎?」他輕輕撫模光滑沁香的碧竹笛,不冷不熱道。
「耶!話可不能這麼說,難道你不高興有我這麼活潑可愛、善解人意的好徒孫嗎?」她圓圓小臉咧開笑容,頻頻獻諂媚。「瞧!我肩能挑手能提,還會幫你撾背捏腰抓龍,只要你一聲令下,要我做什麼都願意……」
「免了。」他二話不說伸出一手推開她湊近來的圓臉。「我對太圓又貼得太近的東西過敏。」
「啐!這兩天就不見你對我做的饅頭過敏。」她暗暗嘀咕。
藥王頓了頓,英俊的臉龐微微染上一抹紅暈。
還真不能不承認她做的東西好吃,尤其這些天她雖然躲他跟躲鬼一樣,還是傻里傻氣地照三餐煮給他吃。
罷了,就當看在那些飯菜的份上吧。
他挑眉,「要說什麼快說,別浪費我的時間。」
香圓登時大喜,目光熱烈地望著他,語氣試探的問︰「呃,不知道藥王方不方便同我爹說一聲,讓他安心把‘一品回春院’的重責大任交由我扛起?」
「‘一品春院’是什麼?」他反問。
「你怎麼會不知道‘一品回春院’是什麼?普天之下誰人不知我家的‘一品回春院’——」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有人沒听過「一品回春院」的鼎鼎大名,後來才想到藥王可是五百年前的人物,又怎麼會知道「一品回春院」呢?
「是什麼?」他嘲弄地看著她。
她眨眨眼楮,忽然覺得他好像隱約對她有種敵意還是不滿……可是不可能啊,她又沒有冒犯藥王什麼吧?
「‘一品春院’就是現在開封最了不起、最成功的醫館,我們羅氏宗親世代信奉藥王的精神,以濟世救人為己任,置個人利潤于度外。」她慷慨激昂地介紹,比手畫腳說得好不激動。「‘一品春院’里有最先進的醫療設備,最親切的服務人員,以及最優良的高明醫術和最上等的藥材,保證先研究不傷身體再講求效果,乃是一家超有良心大有道德的五顆梅花級好醫館哪!」
他看著她介紹得口沫橫飛,卻一點反應也無。「沒听過。」
香圓絲毫不覺氣餒,因為她經常遇到這種對于推銷人員無動于衷的棘手人物,她每天在開封城外發傳單總會遇上那麼兩三個。
「喔,這個一點都不成問題,你沒听過是正常的,因為你的年代和我們的年代中間一差就是幾百年,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如果你信得過區區敝人在下我的話,就勞煩捎個信還是隨便交代一聲,讓我爹乖乖把‘一品回春院’交給我,這樣你就可以不用流連在這烏煙瘴氣的濁世凡間,而能早早駕返瑤池了。」她笑嘻嘻,平日的機靈滑頭全回來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藥王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謝謝,我一點都不想駕返瑤池,我偏偏要在這烏煙瘴氣的濁世凡間流連,你要把我怎的?」
「啊?」她一呆。「可是凡間好危險的,人心險惡又世道艱難,什麼都得用錢買,這年頭掙錢又不容易,你好好一個藥王清清淨淨回去當你的神仙就好了,何必要跟我們凡人瞎攪和?」
他微微挑眉,指頭對她勾了勾。
她好奇又疑惑地湊耳過去。
「干、你、屁、事。」
她瑟縮了下,「呃,對不起……」
「我幾時要走幾時不走,愛留多久就留多久。」他的表情冷峻又跌得二五八萬,擺明了就是以大欺小、以強凌弱。
奇怪,干什麼這麼愛生氣?藥王就可以隨便發脾氣嗎?藥王就可以擺譜耍老大嗎?藥王了不起啊?
香圓在肚子里把他痛罵了好幾回,但是表面上卻一點也不敢做出絲毫不敬之色來。
唉,因為她能不能成為「一品回春院」自創院以來第一位女東家,還是操之在這位藥王大爺手中呀。
「好好好,你愛留多久就留多久,那現在可以幫我寫這封推薦信了嗎?」她睜著亮晶晶的滾圓雙眼,充滿期盼。
「不要。」他筒單的回了兩個字。
「為什麼?」她小臉登時垮了下來。
「我跟你一點都不熟,」他深幽的眸光似笑非笑。「憑什麼要為你寫這封信?更何況‘一品回春院’交給誰不干我的事,我也懶得管。「
「喂!話可不能這麼說,你好歹是藥王耶!」香圓登時心頭火起,小圓臉怒氣騰騰。「做人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既然顯靈了就要做點對後代子孫有貢獻的好事,不然你每天站在那里吸我們拜的上好檀香煙是吸假的啊?」
再這樣龜龜毛毛為老不尊,當心她以後偷偷把檀香掉包成燻蚊蟲用的茅香,燻他一個暈頭轉向亂七八糟!
「嘖嘖嘖。」他面對這枚圓女敕得跟包子沒兩樣卻張牙舞爪的小女人,滿臉不敢恭維。「沒人教過你姑娘家要懂得溫良恭儉讓嗎?」
「什麼溫的涼的,你不要跟我拽文了。」她氣急敗壞,小圓臉揪成一團。「一句話,究竟幫不幫嘛?」
「一句話……」他微微露齒一笑。「不幫。」
「什麼嘛!藥王做到像你這麼小氣的,傳出江湖不怕人恥笑嗎?」她氣呼呼的指責。
「我看起來像是會在乎嗎?」藥王揶揄的反問。
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人……不對,這個妖……這個……哎呀,反正他根本就是故意要跟她過不去的吧?
香圓氣得七竅生煙,卻還是只能坐在原位瞪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也不去理會她,自顧自地將笛子湊近唇畔,吹起了一曲穿雲裂石的婉轉清亮笛音。
雖然她很氣、很氣,可是還是不知不覺被他絕妙悅耳如靈鳥翩翩的笛聲震懾住了,氣紅的小臉逐漸融化成了傻傻地、痴痴地模樣。
依稀仿佛間,童年時曾讀過的一首詩不知怎的突然躍入了腦際!
誰家吹笛畫樓中,斷續聲隨斷績風,響遏行雲橫碧落,清和冷月到簾攏。
興來三弄有桓子,賦就一篇懷馬融,曲罷不知人在否,余音繚亮尚飄空。
他濃密的黑發隨興地束在腦後,英挺的側面,斂眉吹奏著笛子時神情專注輕郁,仿佛懷有無邊心事,無限滄桑,笛音也不知從何時起。由珠玉輕擊靈鳥度柳悄悄轉成了淒涼纏綿。
香圓就這樣听著听著,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好像也沒什麼好生氣的了。
只是心底莫名有點酸酸的感覺,漸漸蕩漾了開來。
他為什麼要吹這樣蒼涼的曲呢?他心情不好嗎?
第四章
唉,如果說他心情不好,那她自己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可怎麼辦呢?
香圓垂頭喪氣地佇立在暮色逐漸暗下來的花苑里,痴痴地看著他碩長的身軀立在漫天彩霞下,他已經不吹笛了,而是微笑著,修長的大手逗弄著停留在指節上的小麻雀。
雖然她打小便是和一堆男人住在一塊,也從來不擔心該怎麼和男人打交道,上至大夫下至小學徒各色人等,只有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的份,從來沒有人會拒絕她的要求請托。
包別提兩個哥哥和兩個嫂嫂平時有多麼疼愛她了,就連爹爹,只要別同他扯到接手「一品回春院」的事,他老人家也是只有點頭說好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