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她頭一次遇到他這麼頑固又不買賬的人,偏生她最在乎的事又掌握在他手中。
她嘆了一口氣,圓圓小臉突然浮起了罕見的哀愁。
突然覺得……好寂寞啊。
十八年來,她還從沒有獨自生活過,雖然這三天來有他這個「活生生」的大男人共處,但畢竟他們真的一點也不熟,要說有多別扭就有多別扭。
就連唯一的一間客房紅眠床都給他佔去,她被迫抱著絲被把自己捆成蠶寶寶,就這樣直挺挺「插」在房間的門邊半睡半醒。
雖然不知怎的,每當她醒過來的時候,都發現自己躺在大大的紅眠床上……一睜開眼,就看到他過分接近放大的英俊熟睡臉龐。
一想到這個,她的心髒便開始怦怦亂跳了。
「要死了,今天晚上說什麼都不能再做那麼危險的事。」她低罵自己,「笨香圓,肯定是你自個兒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就爬上人家的床,你究竟是怎麼搞的?還嫌事情不夠復雜嗎?」
哎喲,到底該怎麼辦才好?本以為宗長爺爺在唬爛,誰知道還真有藥王顯靈現身這回事,但是靈是顯了,結果居然是個俊美無儔賽潘安,腦袋卻比萬里長城還硬的家伙。
她好說歹說,用光了口水都沒法子說服他寫封信,好讓爹乖乖把「一品回春院」交給她。
香圓覺得自己真的好可憐……她這麼卒卒苦苦的,不都是為了將「一品回春院」發揚光大嗎?
「憑什麼哥哥他們不要,爹就偏要,我想要,爹就偏不想要,現在連什麼死人骨頭都跑出來攬弄了,難道我的命運還不夠坎坷嗎?」她越想越是悲從中來。
「我肚子餓了。」一個高大的陰影帶著淡淡藥草香氣籠罩住了她。
她光用肚臍眼想也知道是誰。
「我覺得你不該叫作藥王,應該是飯王才對。」她悶悶地道,勉強忍住「飯」跟「王」之間那個「桶」字。
「你也可以不用煮飯給我吃,反正我也很久沒有出去透透氣了,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就直接離開藥王圃雲游四海去……」他閑閑地道。
「拜托千萬不要!」香圓登時大驚失色,可憐兮兮地懇求,「我、我煮給你吃就是了。」
要是他這麼一飄就三十年五十載不回來,那她跟「一品回春院」不就此生無緣了嗎?
「我不想勉強任何人做任何事。」他聳聳肩,十分無所謂。
「我、一、點、也、不、勉、強。」她咬著牙擠出笑容。
「那就好。」他露出微笑,笑得好不刺眼。
香圓這輩子還沒這麼嘔過,肚子里憋著的一口鳥氣都快要爆炸了,可是她怎麼能就此認輸呢?
她突然想起二十四孝里,那個用兩擔一紅一青桑葚深深感動了江洋大盜的故事。
是啊!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她有心,世上絕對沒有敲不開的心房,感動不了的靈魂,對不對?
越想越是熱血澎湃,香圓滾圓的雙眼閃閃發亮。
「藥王,不如晚上就讓徒孫我幫你好好補一補吧。」她笑得好不甜美又天真可愛。
「嗯。」偏生還有人渾然不知大難臨頭,兀自在那兒賞花弄蝶戲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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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涼,花很香,幽靜的藥王圃里,有一盞暈黃宮燈悄悄自灶房飄移進了花廳。
持著宮燈的雪白小手的主人,圓女敕臉蛋上笑容好不嫣然快樂,因為她另外一只小手正捧著一托盤飄散著陣陣藥香的藥膳雞粥,旁邊還放了一小碟子自制紫姜。
今晚是一個充滿孝心的夜晚啊!
她相信她用心制作的「一品十全大補雞粥」絕對能感動得了藥王,從入喉的那一瞬間,由唇齒間逐漸暖入了胸月復,最後散發至全身四肢百骸……
是那種能夠讓人不由得流出淚水的,溫暖的,幸福的人間真情味啊!
她信心滿滿,甚至連待會兒要提供給藥王擦眼淚的手絹都備齊了——當然趁他感動得亂七八糟之際抓住他的大拇指蓋章這碼事,她也都統統準備好了。
就在香圓滿面堆歡地走進花廳的剎那,看見高大俊爾的藥王坐在太師椅里,攤開的大掌里有一團美麗的淡紫色火焰懸空燃燒著,他的容顏又露出了同樣淡然的輕郁寂寥。
好像過去五百年來,他生命中最歡愉溫暖豐富生動的一切只剩下這一朵流動的火花,有種好孤寂的感覺……
她先是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小嘴微張傻傻地盯著在他掌心上空燃燒的美麗火花,心下震撼得完全不敢再懷疑他非常人的身分了……可是下一刻,她胸口驀地一酸,不知怎的,突然被他斂眉沉郁的神情絞疼了心坎。
他……很寂寞嗎?他看起來很寂寞啊。
餅去五百年來,他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呢?是一直靜靜凝結在時空里,無法任意伸展,只能默默地等待人們偶爾過來拈香祝禱,才能感受到一絲絲熱鬧的生氣嗎?
還是他一直在仙界流連,看盡仙花異草,飲盡玉液瓊漿,凡間的紛紛擾擾都再與他無關?
她曾經以為當了神仙就是逍遙自在,什麼事都不用煩,什麼事都看得開,可是現在她突然不那麼確定了。
如果當神仙真的那麼好,為什麼古往今來有那麼多神仙下凡歷經紅塵的傳奇故事呢?
會不會那樣清靜空靈的歲月,還是少了點什麼?還是不能保證是不寂寞的?
香圓滿心悸動,有滿肚子的疑問想要問出口,可是他一瞥見她之後,立刻又恢復了冷淡倨傲的神情。
大掌中的火焰也瞬間消失無蹤,仿佛方才瞥見的一切只出自她的幻覺。
唉,這下教她縱然有千言萬語也問不出了。
「你去了好久。」他微微偏過頭,微蹙的濃眉有一絲不悅。
「呃,對不住,因為想把雞粥熬得更軟爛入味些,就多花了幾個時辰。」她將宮紗燈放到一旁梨木花幾上,小心翼翼地將雞粥捧至他面前,笑意殷殷。「你就當吃夜消好了,來,嘗嘗看。」
「有勞了。」他端過碗,深深吸了一口香氣,隨即注意到只有一碗。「你自己的呢?」
「我?我不用啊。」她眨巴著圓眼楮,笑吟吟道。
藥王端著熱燙的青瓷海碗,銳利黑眸掠過一抹疑惑的幽光。「為什麼?」
「這是炖來孝敬你的,你這麼多年都沒有吃到好吃的東西了,我是該幫你補一補的。」她說得滿臉誠懇,「你快吃吧,就別擔心我了,何況灶下我還收著兩顆冷饅頭呢。」
他深深注視著她燦爛的圓圓小臉,突然覺得她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小笨蛋。
香噴噴滋補的上好雞粥拱手讓人,自個兒卻笨笨的等著啃冷饅頭,原來她是一臉精明像,實則胡涂狀。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突然開口問。
「做什麼?」她一愣。
「伺候我。」
她反倒被他的話問住了。「為什麼不該伺候你?你是藥王啊。」
「就因為我是藥王,所以不管我提出任何無理要求你都會做?」
一句「那當然」差點沖口而出,總算香圓最後及時想起她做人也是有原則的,這才硬生生轉了個彎!
「只要不傷天害理,只要能夠讓你感動到為我背書,讓我爹安心把‘一品回春院’交給我,我基本上什麼事都願意做。」她謹慎地道。
「‘一品回春院’對你而言就這麼重要?」他神情莫測高深地盯著她。
「對!」她斬釘截鐵點頭。
「為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早就倒背如流了,想也未想地仰頭向天,慷慨激昂的開口,「因為我想要讓‘一品回春院’立足中原,放眼海外、推向國際,成為生生不息的事業體系,創造愛與和平的杏林新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