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哥兒雙手抱臂,凶蠻的臉上似笑非笑。「就是你高大江,打從今兒起列為拒絕往來戶,滾吧!」
「等等,王哥兒,我今兒有錢,不敢再賒帳的——」高大江也不管滿臉灰,揉著被踹疼了的,急急忙忙掏出八錢銀子。「我真的有錢可以玩兩把。」
「就算你有錢,我們也不給賭了。」王哥兒幸災樂禍地望著他,「不止我們這兒,江南的大大小小賭場你全上了黑名單,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
斑大江如遭電殛,面青唇白地瞪著他。
不給賭了?這、這還不如一刀砍了他!
「為什麼?」
「你還不知道嗎?」王哥兒氣定神閑地開口,「在你沒還小卓姑娘銀兩之前,全江南的賭場是不準你進場的。」
「怎、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高大江驚傻了。「我不過是欠了她幾兩銀子,她憑什麼讓全江南的賭場不讓我進門?」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全江南有哪家賭場耙不給小卓姑娘面子?還有,小卓姑娘說了,要是哪家賭場讓你進場賭,哪怕只是押一枚銅錢,就算是你將債務移交給賭場,她便直接找上賭場收取本金加利息,還要收手續費、移交費、帳管費……並且要向你索討違約金一百倍。」光念都能教這名賭場凶悍保鏢打寒顫。「你呀你,就你最不知死活,敢賒小卓姑娘的帳!」
「這……這麼狠?!」高大江嚇得差點屁滾尿流,全身發抖。「這還有王法、還有天理嗎?她、她想逼死我呀?」
「逼死你是不至于啦,但是小卓姑娘也交代了,就算你想不開去尋死,她也要拿你的尸首賣給衙門的仵作充當練習用。」王哥兒不懷好意地盯著他,「嘿嘿,咱們相識一場,我還真不忍心見你死後尸骨無存……可沒法子了,誰讓你欠小卓姑娘錢呢?」
「嗚嗚嗚……我還,我一定還!」高大江已經腿軟到癱坐在地上痛哭流涕了。
可是他沒錢哪,他到哪里去找錢來還可怕的「貸你一生」啊?
早知如此,他就不去貸銀子來賭錢了……好恐怖,好恐怖哇……
不遠處,青青楊柳樹下,一名老僕人手捧著帳本,必恭必敬地侍立在一身淡綠衫子的小卓身邊。
小卓眯起銳利的雙眸,滿意地吩咐道︰「福伯,官府水肥署日前不是張貼告示要征趕糞車的嗎?薪餉還不錯,一個月有一兩二錢。」
「是,小姐,老奴明白你的意思。」老僕人暗笑。
「記得通知高大江上工後,每個月我們會差人直接從水肥署扣走一兩的工錢,咱們自個兒留半兩,另外半兩拿給高姥姥藏著私房用。」她頓了頓,小臉咧開一抹微笑。「唉,我真是太欽佩我的慈悲心腸了,還留二錢給他過日子……」
老僕人強忍住笑,在帳本上大筆一揮記下。「小姐本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福伯,別太贊美我了,其實我這也算不上什麼功德事,而且做人還是謙虛點好。」她謙遜地道。「你說是也不是?」
「小姐說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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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卓得意滿足的表情一直維持到了家門口,看見伙計們個個如喪考妣般悲慘,她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
「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那張死人臉?」她心下掠過一抹不祥預兆。
難道是爹……
她的心瞬間往下一沉,可在瞥見她爹坐在櫃台後,滿臉尷尬和被逮到的心虛,陡然松了口氣的小卓心又一緊。
不是的吧?難不成老爹又……
「說,這次借出了多少不該借的銀子?」她面如玄鐵的質問。
路郝仁身子瑟縮了下,更往太師椅深處躲去,陪笑道︰「小、小卓寶貝兒,你回來啦!」
「幾時發生的事?」她已經懶得拷問老爹了,轉頭睨向伙計。
被問到的伙計支支吾吾的,一雙眼楮偷偷瞄著路郝仁,卻又不敢不回答。「半盞茶前。」
那就是剛剛發生不久了,難怪爹還來不及逃離現場,小卓當下有個沖動想派人把那人給逮回來。
可是「貸你一生」錢莊向來「一錢既出,駟馬難追」,這是自祖爺爺就有的古訓,她也只能讓這個沖動念頭在腦海里多轉幾圈,最後還是作罷。
「爹……」她深吸一口氣,陰惻惻地轉向老爹。
「嗚……小卓,你不要生氣,爹也只是一時見他可憐……」路郝仁連忙抱頭求饒。「沒、沒借出多少,不過一百兩銀子而已,真的!」
「一百兩銀子?!」她差點閉過氣去,隨即怒火沖天的吼道︰「爹,你知道一百兩銀子能買十畝良田、五百頭牛,以及兩間三進大屋嗎?而且一百兩銀利滾利息滾息,能滾出多少的銀子兒啊?」
真是要了她的命,一百兩銀子、一百兩銀子啊!她的心都在滴血了。
「大概……知道。」他更心虛了。
「人家的來歷、身分、住在何處、職業和抵押品,以及借這筆銀子要做什麼,你有登記嗎?」她眯起雙眼,火焰在眸底熊熊燃燒著。
「我有、我有!」路郝仁連忙把帳本拿出來。「你看!你看!」
她懷疑地接過帳本,不看猶可,一看之下差點吐血。
「姓名︰無名氏。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體重︰不是壓力。祖籍︰中原。住處︰京師皇宮。職業︰富貴閑人。抵押品︰真心一顆、誠意一份……這是見鬼的什麼東西啊?」她簡直要抓狂了。「這樣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你也給借?爹,你腦子沒病吧?」
「小卓,你先別著急,別這麼生氣嘛,有話慢慢說,放輕松。」路郝仁露出安撫的笑容,努力控制失控的局面。
弒親天地不容,弒親天地不容……
小卓拼命抑下掐住老爹脖子死命搖晃的沖動,做了幾個大大的深呼吸。
殺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但是暴力可以。
「他往哪個方向走了?」她二話不說掄起袖子,頭也不回地對伙計們喝道︰「抄家伙!」
「是!」
「小卓,你千萬別激動啊,人家公子一表人才、風流蘊藉、翩翩好風采,萬一嚇著人家豈不罪過了?」路郝仁大吃一驚,連忙拖住女兒。「而且哪有帳才借出門就催討的呢?你忘了祖爺爺的訓示了嗎?『一錢既出,駟馬難追』啊!」
「這下子爹又想起祖爺爺的訓示了?祖爺爺也訓示過︰『身家不明,抵押品不全者,借之大忌』,都忘了吧?」她冷笑道。
「可是、可是我瞧那人一身富貴好氣質,想必不是賴帳的人,他也說了是因為一時身上不便,又要回京師才同咱們借的,他也听說過咱們錢莊的誠信和童叟無欺,這才安心向咱們借,而且打的契約是兩個月,你怎麼能現在就去跟人家要呢?這不砸了咱們的招牌嗎?」
這倒提醒了她。
小卓總算恢復了一絲冷靜,慢慢把卷起的袖子拉好。「他要回京師?打這兒到京師只怕也得走兩個月吧,那好,我就跟著他後頭進京,順便把這兩個月的利息連本帶利給討回來。」
再說了,祖爺爺當年有遠見,也在京師部署了間錢莊分號,他們遠至京師便不愁沒處落腳,她也可以趁這機會去盤盤分號里的帳。
這大半年來她老是覺得京師分號謄繳回來的帳有點怪怪的,可又看不出是哪兒不對勁,看來還是得親自走一趟為妙。
「可是你知道他長什麼模樣嗎?」路郝仁小心翼翼的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