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玉杰腦部遭受到重擊,額上的血也還在涌出,又怎麼能及時醒過來呢?
四周變得灼熱炙人,濃煙不斷涌向她,燒灼著她的喉嚨,但玉潔還是不顧一切地張口大叫︰「哥哥……咳……快醒……嗚嗚……我背……咳咳……我背不動你啊……」
烈焰燃燒,玉潔的心和身體被悲傷恐懼焦惶和濃煙滾燙,燒熾得漸漸無力,意識也漸漸渙散,她不斷地咳著,哭著,拉著,可是為什麼她的手腳越來越沒有力氣了……
一股突然涌來的熱浪氣流讓她情不自禁縮回小手,好燙!
當她的手松開玉杰時,眼前迷蒙的景物變得扭曲起來,濃濃的煙霧隔絕了他倆。
在恍惚與快要暈厥前,她仿佛听見僕人在驚叫,有人拚命朝屋里潑水……
「小姐,你撐著點。」
「還有少爺呢?怎麼沒看見少爺?」
「不行啊,火太大了,快把小姐拉出來……」
好燙、好燙……咳咳……她已經喘不過氣來了……哥哥……你別死……
玉潔暈倒前,目光迷離地落在窗口——
梅林開得好紅,好紅……是梅花瓣統統都飛進屋里來了嗎?否則為什麼屋里也是一片火紅……
「哥哥,我還沒學會解鴛鴦扣……」玉潔輕輕地吐出這一句,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那一年,梅玉潔六歲,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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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春滿城
這是一個充滿文化與古老氣息的大城,花香處處、絲絲垂柳、小橋流水、樓台人家,尤其在五、六月,金急雨花和紫薇花盛放的季節,但見滿城到處都是金黃色串串繽紛,與淺紫、深紫、粉紫的花瓣交相掩映,點綴得如詩如畫,似夢似歌。
就連船兒輕劃,船槳劃破清澈水面,帶起的點點晶瑩水珠,船娘們也可以有歌——
「船兒搖搖,水兒蕩蕩,我把槳兒輕輕點,勾起水珠兒彈情郎;不怕情郎他裝傻,就怕他的心兒和我不同樣。風兒清清,花兒香香,我把心兒細細捧,獻與那冤家俏情郎;不怕情郎他裝傻,就怕他早將心兒系她身上……」
船搖劃槳清吟而歌,眼底盡是笑顏,歌里盡是纏綿,隨著水波清風托送送,婉轉入家家戶戶榭榭廊廊。
就連人們說話的聲音,都是那般清清脆脆,像是玉石交擊的好听聲音,仿佛不會有任何的丑惡與自私卑劣人性在這兒發生。
只是春滿城一樣有春滿城的傳說,一樣有著流傳的謠言。
人們的快樂善良並不代表他們就可以沒有人性的弱點,這個地方是世外桃源,可它畢竟不是仙境。
就像此刻,坐在自家後院,在潺潺流過的清波小河上洗滿籃于青菜的李家大嬸,就忍不住邊洗邊跟隔壁張家大娘聊起天,說起閑話來。
「張大娘啊,你有沒有听說甄家、卑家和艾家的少爺要續弦的消息?」
張大娘張大眼楮,滿臉抑不住的興奮紅光——通常講閑話都會造成這般異常紅光滿面的現象,在三姑六婆間早已不稀奇,就連回春堂的老大夫都對這情況見怪不怪。
因為他一天至少也會收幾個因講人家閑話而過度興奮到暈倒的婦人,通常在一劑清喉潤肺的梨子湯灌下去後,不到半炷香工夫就會自動蘇醒了。
「當然听說了,這可是咱們春滿城的大事。」張大娘激動到臉紅脖子粗,興奮地道︰「我听說這消息一傳出啊,家家戶戶的閨女們紛紛哭爹喊娘的,說死也不願意嫁入甄、卑、艾三家當續弦……這一陣子可忙壞了滿城的媒婆,听說接生意接到快跑斷腿了。」
「幸好我家閨女早八百年前就嫁了,現在挺著大肚子要生第八個,也不用擔心怕被他們三家的少爺看上。」李大嬸拍著胸脯慶幸。「倒是你家……」
「不怕、不怕,我生的三個都是兒子,怕人家提什麼親呢?」
「對呀,我都給忘了。」李大嬸笑了起來,一不小心還落了幾瓣菜葉到河里。
「其實這甄、卑、艾三家也不知是做了什麼缺德的事,三家的少爺都那麼神神秘秘、恐恐怖怖的,听說沒人見過他們長什麼模樣,他們也鮮少出門……本來嘛!神秘就神秘唄,像他們那種有錢有勢的望族人家,誰不愛親近?誰不想高攀?只是這都是命啊……」張大娘搖頭嘆息,「就說黃老板吧,貪著讓他家的掌上明珠嫁過去聯姻,期盼攀權附貴後能撈到大筆好處,可沒想到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嫁過去不到半年就被姑爺打死了,嘖嘖,可憐啊可憐,這下子不但什麼也撈不到,還白白賠了個女兒。」
「可說也奇怪,黃老板怎麼不去報官,也不敢去找甄家理論算帳呢?」李大嬸沉吟道。
「听說黃老板是啞巴吃黃連,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吞,誰讓甄家隨隨便便拔根毛就比他的腰粗呢?再說也沒真憑實據,拿什麼去告官?縣太爺和知府大老爺甚至於布政使……哪個官跟甄家沒有交情?」張大娘的聲音陡地降低不少,像是害怕給官府的人听見。「所以你說他往哪兒告去?」
「不過話說回來,甄家平時也不仗勢欺人,有時候還會鋪橋造路、布施窮苦,大家伙雖說怕他們家那個神秘粗魯莽張飛似的少爺,可是認真說起來,除了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弄死自己的老婆外,倒也沒听過他干出什麼壞事來。」
「哎呀,這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啊,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拿卑家少爺和艾家少爺來說,不也是怪怪癥候一籮筐嗎?」
李大嬸繼續搓著籃子里因過度專心說閑話以至於飄的飄、掉的掉,明顯跟著一江春水向東流到僅存幾小株的青菜,口沬橫飛地道︰「總之呀,這甄家放出消息要幫少爺續弦,我看可沒那麼快可以找到一個不怕死、不要命的新娘子啊。」
「說得也是。」張大娘鼻端嗅著一股奇異的燒焦味,她皺了皺鼻子,隨著味道回頭,猛地跳了起來。「哎呀!我一鏤的大白米飯……」
李大嬸一怔,看著她像急腳貓似的沖回廚房,忍不住有些幸災樂禍,「喲!張大娘啊,怎麼只顧著說話卻沒顧手邊的事?你得學學我,我邊和你說話還能邊洗菜……咦?我的菜呢?怎麼只剩這幾根啦?」
清流湍湍,小橋彎彎,垂柳被微風勾惹得頻頻扭動綠枝,像是忍不住笑彎了腰。
第二章
甄府
「亦善居」位在甄府的一隅,碧茵上有樓閣院,湖水上有竹榭台,遍植青壯梧桐樹十數棵,瀟瀟颯颯招惹清風,湖畔種滿花瓣帶著點點雪白星星,看起來柔弱憐人又挺拔玉立的水芹花。
湖里滿是荷花,粉白嫣紅,熱熱鬧鬧地迎送陣陣花香,湖中央築構而戍的綠荷水榭呈正四方,佇立在水榭屋外的平台欄桿上,便可戚風吟月賞荷花,過那悠然自在的詩意生活。
只不過此刻平台上沒有吟詩也沒有作對,沒有撫琴也沒有弄簫,只有一個身著布衣,身形高大的男子隨興自在地半躺在長竹椅上,蹺起的腳上只穿了藺編草鞋,寬闊的胸膛沉穩地微微上下起伏,一只斗笠遮蓋住了他的頭臉,只有肌肉賁起的手臂和大掌偶爾輕輕微動,讓手中的釣竿不時吊吊魚兒們的胃口。
風兒輕,花兒靜,水面陡地冒出幾個細小泡泡,釣魚綿線微一動,握著釣竿的有力大掌倏地一緊,揚竿一拉——
一尾活蹦亂跳的魚兒隨鉤而起,高大男子斗笠連摘也未摘,手勁微使,將魚掠向一旁靜靜侍立著的男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