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男子 第4頁

「吉祥,拿去讓慶嬸整治一鍋鮮魚湯,花匠老王的千金昨兒個生了,鮮魚湯對女人做月子和哺乳最好,煮好後你再差人送去。」男子冷冷地道,聲音里卻有一絲掩不住的溫情。

「好的,少爺,吉祥馬上去。可是……誰幫少爺換魚餌呢?」看起來俐落靈活的年輕男僕有一絲遲疑。

「去吧,今天不釣了。」男子的聲音里有一絲笑意。「再說,我總不會連換個魚餌都不會吧?」

吉祥笑了起來,有點吃力地掙著那絛扭動蹦跳的魚,「那少爺,我待會兒讓如意來服侍你。」

「都好。」男子隨意擱下釣竿,終於緩緩坐起身,大手也摘下了斗笠。

斗笠下赫然是一張濃眉大眼,粗獷英挺的臉龐,只可惜頰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破了相,但是卻平添了幾分動人的滄桑與性格。

他微微眯起眼楮,望向高熾的艷陽。

「好熱的一個天。」

在這種炎熱的天氣穿鳳冠霞帔的新娘子,想必也很辛苦吧?

他記得半年前迎娶瑤嬌的時候,正是大雪時分,不過那一晚的雪下得奇靜,仿佛怕驚擾了什麼。

他更記得他躲過酒宴,卻在洞房里枯等了新娘子一夜。

洞房花燭夜,新郎「獨守空閨」,像這種事都教他給遇見了,那麼接下來這半年的胡鬧荒唐也就不算什麼了。

續弦嗎?

他飛揚的眉宇泛起一絲淡淡的無奈。

「爹太認死扣了,說是非要為我擇一佳婦廝守終生不可,卻不知娶妻容易相愛難……」他緩緩站起身,頤長的身子強壯得仿佛能頂天立地,眉眼間凝聚的卻是一抹苦澀和感慨,他長長一聲嘆息,「只是天下父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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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橋渡口

春滿城是個美麗的江南城鎮,所以四處可見小溪清河潺潺流過家家戶戶門前屋後的景象,一艘艘如柳葉般的扁舟也就成了除開馬與車外的另外一種代步工具。

城里有許許多多的渡船口,船只靜靜地泊在小石橋畔,絲絲碧綠的楊柳條下,隨著水波輕輕蕩漾著。

船娘們多半是年輕的姑娘家,除了技術好外,清脆鶯然的笑語與美麗青春的容顏更是幾乎日日客源滿滿的原因。

在多情橋渡口,生意最好的卻是一名個兒縴縴巧巧,安安靜靜的小船娘。

她的船並沒有比人家新,技術也不見得比人家更好,可是她白皙小瞼上的笑容卻是那麼恬靜,清清淺淺怯怯動人,縱然是一身洗舊了的荊釵布裙打扮,卻比其他刻意插花別柳的船娘更加扣人心弦。

她的烏發如雲,卻只簡單地從兩鬢編結成辮束攏在腦後,以一條淺綠色帶子系成一朵蝴蝶花,和長長的發絲披散在背後直至腰間。

她的臉蛋潔淨無瑕,可是縴細的雙手卻有著日日操勞的粗繭,手背上還有遭火烙印餅的傷痕。

不是沒有客人心疼地問過原因,但她只是輕輕地微笑,搖了搖頭,眼底有著濃濃的悲傷。

任憑好奇心再重的人,在看到她這樣的神情後,也不忍心再追問下去了。

沒有人听過她的聲音,有人揣想她是太害羞,更有人猜測她是個啞子,可是這絲毫無損他們光顧她的船的意願。

她日日把舵,日日搖槳,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沒有人知道她來自何方,只知道她就住在多情橋渡口邊的醉雲巷,緊臨著賣山東大饅頭的朱老爹鋪子旁的老宅院,每日天乍亮,就可以見到她縴弱的身影出現在船上,忙碌地打理著船身。

她就是梅玉潔,十年前火燒梅府,家破人亡的梅玉潔。

當年大火焚燒梅府,烈焰火光照亮了半面天空,鄰人驚聞消息前來灌救,卻晚了一步,一切早已付之一炬,房子毀壞了,財產燒光了,就連梅家主人梅易都在後妻的逼迫下搶救財物未果,反而被燒死在大火里。

等到鄰居阿牛伯拚命把玉潔從致命的火光和濃煙中拖出來,她早已雙目緊閉,暈死過去了,可是被火燒傷的小手卻還緊緊地攬著一片她哥哥的衣角和一只鴛鴦扣。

阿牛伯非但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她,阿牛嬸還足足照顧了她兩天兩夜,湯湯水水和藥汁不斷的灌入她緊閉的小嘴里,好不容易才將她的一條命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

可是當玉潔清醒過來後,她甜美嬌女敕的聲音卻從此消失,剩下只能發出粗嘎沙聲的低啞難听嗓子。

大夫說她的嗓子被濃煙嚴重地嗆傷,除非有奇藥或奇跡,否則她只能一輩子發出這樣駭人的聲調。

從那一刻起,玉潔就很少說話,因為年僅六歲的她還是看懂了大人們眼底的驚駭和悲憫不忍。

玉潔後來才知道,爹死了,哥哥失蹤了,二娘和妹妹寶兒也離開了梅濃鎮,不知去向。

無論是人間或是九泉,不管是活著的還是死著的人,都齊齊拋棄了她……

阿牛伯也曾試著帶她去找剃度出家的母親,可是才到寺門,一個好老好老的師太就出來阻攔,說圓性師太已經出家,塵緣已了,叫他們別再打擾她修行。

一老一小就這樣愣在當場,在寒鴉淒淒的啼叫聲中,眼睜睜地看著寺門緩緩關上。

玉潔沒有哭,她只是用冰冷的小手緊緊握住阿牛伯滿是老繭的溫暖大手,勇敢地抬頭,但眼里盡是拚命想掩飾的傷心。

好像在告訴他,不必替她難過和心痛,因為她完完全全沒被這個殘忍的事實刺傷。

就是這樣的一個眼神,讓阿牛伯當下決定好好撫養這個孩子。

雖然梅家老爺打從娶了二房進門後,就對他們這些窮鄰居不再友善和招呼,可是畢竟大家是多年老鄰了,杰少爺和潔小姐在見到他們時依舊會乖巧有禮地寒暄。

雖是貧窮的老農,總還不缺這一口飯給潔小姐吃吧?

於是從那一天起,玉潔就成了阿牛伯和阿牛嬸的義女,直到他們兩老相繼因病餅世了,她才收拾單薄的包袱,孤零零地離開了梅濃鎮這個充滿悲慘回憶的傷心地。

她走了好久好久,好遠好遠的路,最後被這個有花有柳有水、又熱情的春滿城吸引住,就此落腳,開始她的新生活。

玉潔告訴自己,她一定要好好地,堅強並且快樂地活下去,因為她的杰哥哥最愛看她笑了。

雖然所有人都告訴她,杰哥哥恐怕是死在大火里,尸骨無存了,可是她相信杰哥哥一定尚在人間。

杰哥哥說過要保護她,在還沒有將她交托給一個好男人之前,他是不會放心的。

所以她在等,等待杰哥哥有一天回到她面前,把著她的手教她編草蚱蜢,做竹蜻蜓,解那纏纏繞繞的九子連環和鴛鴦扣。

有一天,她殘破了的家,會再恢復原狀的,只要有杰哥哥在。

「潔兒,你又這麼早就起來上工了。」一個蒼老卻嗓門了亮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她回過神來,輕輕一笑,「老……爹。」

朱老爹是她唯一敢打開心門,鼓起勇氣吐出破碎暗句子的對象,因為善良親切又好心腸的朱老爹待她就像自己的親孫女一般,絲毫不嫌棄她難听的聲音,她在他眼里也看不見令人難受的同情或忍受。

朱老爹揚著兩道雪白濃眉,手上端著一籮筐熱騰騰還冒白煙的雪白大饅頭,一時間面香飄散誘人至極,玉潔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好……好香。」她的小手壓著喉間,努力擠出聲音。

她不能說太多話,否則喉嚨就會像火燒似的疼。

火燒……自從十年前的那場大火後,她只要見到火就害怕,每回一靠近灶邊就臉色慘白、額冒冷汗,所以絕非必要,她絕對不輕易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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