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愛哼了一聲,徑自扒著面條和筍絲就是不理他。
子言卻也不慍不怒,好脾氣地再為她斟了一杯茶,「還是要喝口茶潤潤口?」
「哼。」她哼出聲來,不過還是端過茶一口氣喝了。
「這頓宵夜可還順你的口味?」他微笑。
愛愛吃完了面條,慢慢放下筷子,滿臉不豫之色,還是忍不住喚了一聲︰「喂!」
「什麼?」他溫柔笑問。
她直話直說,「你是不是有病啊?」
他一怔,「姑娘何出此言呢?」
「如果沒有病的話,為什麼我一個晚上都不給你好臉色看,你竟然還笑得出來?又對我這般殷勤……」她斜睨著他,「難道你對我有什麼非分的企圖?」
他抿著唇兒笑了,爾雅清雋的氣質展露無遺,
「我為什麼要對你有什麼非分的企圖呢?」
她被反問得一時語結,「那……那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初次見你,你是個淪落天涯的小乞兒,再次見你,你又成了淪落風塵的花姑娘……」他眸光漾著一抹嘆息與憐意,「不忍之心人皆有之,你我相遇即是有緣,我怎麼能夠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呢?」
他的語氣溫柔如風,耿直高潔侃侃而談,溫雅關懷中透著堂堂正正的氣派,如此君子泱泱風範,愛愛一時看怔了。
她心底驀然涌起了一陣又熱、又暖、又酸甜的滋味來……有說不出的感動和震撼,卻只能痴痴地凝望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半晌後,她才低下了頭,輕輕地道︰「就為了我這樣一個擦肩而過的陌路人,值得嗎?」
他溫柔地道︰「只要你覺得快樂,就值得了。」
她倏然臉紅了,愣愣地抬頭,「為什麼?」
他微怔,「什麼為什麼?」
「你為什麼關心我快不快樂?」她心兒沒來由怦然,卻是雙眸直視著他,不願稍加退卻。
他像是被問倒了,玉面微帶思索,半天才遲疑地道︰「快樂是上天賜予的一種莫大福氣,你不喜歡快樂嗎?」
她滿腔的希冀瞬間消了氣,失望地低下頭來,
「二愣子,你根本听不懂我的話。」
她想問的是,為什麼他對她這麼特別關懷?難道……他是對任何路上遇見的阿貓、阿狗都是這麼好,都是這麼關心它們快樂與否的嗎?
越想越悶,愛愛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用筷子刮著碗底,小臉好不郁悶。
他有些心慌起來,「我說錯了什麼嗎?」
「沒有。」她悶悶不樂,倏然站了起來,「我要走了。」
「別走!」他心下一震,一時忘情地握住了她的小手。
愛愛心兒怦地一聲狂跳,驀然回首,頓時結結巴巴起來,「你……你還要干嗎?」
他被問住了,玉臉微微一窘,「呃……我……我是想……」
兩個人眸光一觸,瞬間又急急忙忙別開,各自心下怦然悸動,臉紅得跟什麼似的,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最後還是愛愛輕輕地掙了掙小手,聲若細蚊地道︰「放、放開了。」
他也紅著臉,「那……那……你先不要走。」
「那你先放手。」她輕啐。
「你先答應我先不要走。」他難得固執。
愛愛困窘地點點頭,他這才微微松口氣,慌忙收回唐突沖動的手掌。
她坐了回去,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尷尬、羞澀過,想她人稱小錢鼠,又是史藥錢賭坊的當家娘子之一,向來是挽袖聚賭面不改色,大說大笑日進斗金……可是今天是怎麼了,一遇見了他,滿喉嚨的話通通憋回了肚子里,心兒還跳得奇奇怪怪……
看來不單單是他有病,連她也有病了。
「你今後有何打算?」子言清了清喉,好語相問。
她呆了一呆,「就……一樣啊。」
賭錢、賺錢、賺錢……
不過話說回來,賭坊的前途不保,這事兒還沒好生解決呢!
看她秀眉輕蹙而起,子言突然覺得心下也微微一揪,臉色大變,「你還是要回青樓去?」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做什麼這麼緊張?」
他慌得額頭直冒汗,連忙擺手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你一個好好的清白女子,怎麼可以再涉那等污泥之地呢?」
愛愛瞪著他發急的模樣,忍不住噗嗤一笑,「嘻,真是個傻書呆子。」
「姑娘,我是真心為你著急,怎麼……」他微愕,「你倒反罵我呢?」
「傻瓜。」她實在……打從出娘胎以來都沒有瞧見過這麼憨厚耿直的人,滿腔的熱血沸騰,滿懷的濟世救人,說話這麼一板一眼認真八百的樣子,在這個花花世界里,竟然能夠安然地活到現在還沒給人坑了,還真是項奇跡。
他祖上肯定積了不少的德。
「姑娘,你何故發笑呢?」他一頭霧水。
「我……」看他呆頭呆腦的模樣,愛愛更覺得好笑,邊捂著嘴巴邊嗆笑道︰「我是剛剛瞧見了一只傻鵝飛過去,所以忍不住笑。」
「鵝會飛?」他稀罕地急轉過頭去,盯著窗外,「咦?哪兒?我怎麼沒瞧見?」
「哈哈哈……」她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抱著肚子差點沒在地上打滾。
他被笑得莫名其妙,俊秀清雅的臉龐滿是不解,
「姑娘,你又怎麼了?」
「唉喲……」她笑到腰酸背痛,一手捂著腰側一手揮著,「不,哈哈……別再逗我了……哈哈哈……笑死我了……」
子言傻眼了,他小合翼翼地問著︰「呃……你……是在笑我嗎?」
愛愛的笑聲本來已經快要停了,聞言又噗地噴笑出來,「哇哈哈哈……」
子言被笑得俊臉都紅了,最後干脆眼觀鼻鼻觀心,捧著茶小口小口輕啜著,打算等她笑完了再問個詳細好了。
只是他好生納悶,從來他都不是輕易可以引人發笑開懷的那種開心果呀,怎麼她一見到他就高興成這樣?
詩經有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可是像她「喜」成這模樣的,倒也稀奇少見。
想著想著,子言突然有點臉紅心跳,心下暗忖—該不會是……她有點喜歡上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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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下了滿桌的宵夜,愛愛也總算笑到甘願停了,子言吁了一口氣,不敢再問她到底在笑什麼,怕她又忍不住一笑又是小半個時辰,就算听著她的銀鈴笑聲很悅耳,看著她的歡暢容顏很養眼,他也怕她笑到太過分岔了氣。
于是他再度提起很嚴肅很認真的問題來—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回青樓了?」
「好哇。」她很是干脆。
他反而嚇了一跳,「真的?」
「當然,那個地方一點都不好玩,我干嗎繼續在里頭攪和?」她閑閑地道。
他還以為要耗費大番唇舌才能夠說服她月兌離風塵,沒想到輕輕松松兩三句就解決了,害他在月復里準備好的長篇大論登時無用武之地。
「那……」
「多謝今日宵夜的招待,贈飯之恩改日有空再謝,我要先回去了。」她拍拍站了起來,有點不舍得,但是夜這麼深了,她得回去報個平安,免得多多誤以為她身份泄露給扣押在妓院里,還有,巡案大人要大力肅賭這件事也得回去好好商計一番。
听到「回去」二字,他又緊緊張張起來。
「你要回去哪里?
「我……」她眼珠子一轉,「回我家呀!」
他失聲驚問︰「你有家?」
「是人都有家,就算乞丐婆子都還有個寒窯呢!」她笑眯眯,「為什麼我不能有家?」
他被問住,「不是這麼說的,可是你不是先為乞後為……如果有家,為何還需如此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