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抱著嘉子的那本《泰戈爾詩集》,若有所思地研究著書里的每一句美麗且耐人尋味的詩句。
她最喜歡其中的哪一首詩呢?
是那一首——
曾經,在夢中,我們素不相識,夢醒,卻發現彼此相親?
還是——
這渴望,是為了那在夜晚感覺得到,卻不能在白天看見的人?
他不斷地翻動著一頁又一頁,想象著她縴縴素手掀動著紙張時,那殘留在上頭的余香。
秀人知道自己很不應該,不應該惡作劇地扣押她的書本,這舉止實在小孩子氣到了極點,但是他卻情不自禁,就是私心地想要觸踫一些曾經沾染過她氣息的物事。
奇怪否?他自己就覺得非常非常奇怪。
可是這種感覺卻自然得不得了,他傾盡所有學過的知識也沒有辦法解析這種感覺的本質是什麼?
突然間,電話在靜夜里破空響起。
他隨手接起話筒,‘喂?’
一個小到幾乎听不見的聲音縹緲地鑽進他耳膜里
‘我……是……你……的……背……後……靈……叫……你起來上廁所了。’
電話隨即被切斷!
他望著‘嘟嘟’作響的話機訝然了好半晌,然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個聲音再怎麼喬裝掩飾他都認得出來!
‘嘉子,你真的那麼想整我?’他忍不住朗聲大笑,被她搞笑的整人招數惹得心情大好起來,‘真的是……’
真的是天才一個,就算整起人來都是爆笑連連。
秀人笑到都沒心思再胡思亂想了,他輕輕地闔上了書本,溫柔地吻了吻那封面。
‘小傻瓜,晚安。’但願這個吻能夠傳遞到它的主人面前。
他熄滅了床畔的燈光,愉快至極地笑著入睡。
而在電話的另一端,睡意惺忪的嘉子強忍下一個呵欠,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半夜一點,嘿嘿,早晚把你嚇到精神不濟、眼眶發黑。
她搔了搔頭,呵欠連連地關掉客廳的小燈,爬回床上繼續睡覺。
鬧鐘定在早上七點,她只剩下六個小時可以睡了。
∞∞∞
第二天下午,借還書的學生特別多,嘉子差點忙到趴在櫃台掛掉。
她睜著渴睡的眼,動作還是很快地掃描完了一堆待歸位的書。
‘唉!’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玉玢捧著一杯女乃茶晃了過來,邊喝邊輕撞了撞她,‘噯,嘉子,你今天好象很累的樣子?’
‘當然累。’半夜醒了好幾次,作夢都夢見該起來打電話叫艾秀人起床尿尿了。
結果一夜難眠的反而是她?真是壞事做不得,現世報來得特別快。
不過一想到終于有種辦法可以不用跟他面對面,就可以持續不斷騷擾他、侵蝕他的精神、消耗他的元氣,她就算再累也覺得很過癮。
當年被冤枉的怨氣總算可以一點一滴討回來了。
嘉子發現自己奸笑得像個詭計得逞的痞子一樣,連忙遮住嘴巴,趕快揉了揉有點嚇人的表情。
嘻嘻,雖然精神不太好,但是心情好就行了。
她桌上的電話分機響起,嘉子想也不想地伸手就去接。
‘喂?圖書部。’呵呵呵……哎喲,得忍住。她的聲音顯得輕快飛揚。
‘你今天心情真好。’一個溫柔含笑的聲音傳來。
‘是啊。’她笑著回答,之後突然覺得不對勁,‘咦?你是哪位?’
‘今天晚上和你有晚餐之約的青梅竹馬。’秀人故意嘆了一口氣,‘你該不會忘了今天我們約好要吃飯,並且要把書還給你吧?’
吃你個大頭——
如果不是顧及到書還在他手上,嘉子真的會忍不住破口大罵。
不過有鑒于已經找到一個好法子整他,嘉子整個人突然間平心靜氣下來,唇畔的笑紋又揚了起來。
‘吃飯沒空,不過你說好今天要還我書的,不得食言。’
‘我們沒踫面,書該如何還你?’
她遲疑了一下,隨即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就是你的問題了,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已經說了今天要還我書就是要還,至于該怎麼還……這就不歸我管了。’秀人的淺笑低低回蕩在她耳畔,嘉子畏縮了下,‘你笑什麼?’
‘我笑你是個膽小表,為什麼不敢跟我踫面?’
她一個沖動,深呼吸了幾下,露出偏不上當的笑聲來,‘呵呵呵,你以為我會中激將法嗎?告訴你,就算我是膽小表吧,我就是不和你吃飯,還書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吧,如果要讓天下人恥笑你這堂堂男子言出必不行,那你就繼續拖下去吧!’
她在得意的笑聲中掛上了電話,頭一次……感覺到在跟他對陣中獲得壓倒性的勝利!
炳,她現在心情真是無比爽快。
嘉子覺得自己全身都是勁兒了,她愉快地哼著歌起身拉推車,一點兒都沒有剛才半死不活的疲倦樣了。
勝利就是女人最好的保養品。這句話得記下來,時時貼在化妝台邊激勵自己。
于是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嘉子都自動半夜一點就起來打電話嚇一嚇秀人,不亦樂乎地叫他起來尿尿。
每次她都是目的達成就掛上電話爬回去睡覺,因此根本沒有機會听到電話那頭笑岔了氣的聲音……
∞∞∞
星期五晚間。
嘉子邊攪拌著一鍋鮭魚味噌湯,邊分神看著電視示範做料理的節目,一道油燜黃雞做得香酥油亮,看起來就是惹人垂涎的樣子。
唉!今天嫵紅和紳綈一起下台南了,她們美術館和博物館聯合在台南舉辦了一場迸代兵器與現代詩畫的展覽,為期半個月,她們兩個是館里的重要干部,自然也得跟著全程參與了。
害她只得一個人留守在家半個月,開始過著對電視機喝湯的無聊生活了。
不過是一個人的晚餐,簡簡單單打發就行,于是嘉子隨便煮一道湯,然後配一碗白飯就算一餐。
省是真夠省了,可是平常都是熱熱鬧鬧三姊妹一起吃、一起聊天,現在就剩下她一個人……
扁想到她就忍不住覺得自己好可憐,正想著要不要多炒一盤高麗菜慰勞自己,突然電話響了起來。
嘉子匆匆關掉了火,擦著手跑到客廳接話筒,‘喂?’
會是嫵紅嗎?她們不是已經打過電話來說,飛機已經抵達台南,她們要往下榻的飯店去了嗎?
可能是到飯店了吧!
‘開門。’一個聲音簡潔有力地命令道。
‘好,’應完話她才直覺不對,愣了一下,‘你是誰啊?我干嘛要給你開門?’
對方噗哧一笑,‘真令人傷心,你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忘了我?’
‘艾秀人,不要在那里裝神弄鬼的,我干嘛要給你開門?’嘉子心兒一怦,大眼楮本能地望向緊閉的門口。
他在門外嗎?
‘裝神弄鬼的是我嗎?’他笑了,低沉地說出來意,‘快點,我把你的書帶來還你了。’
‘噢。’她心一松,掛上電話就跑過去開門,可是門才開了一道縫,突然驚覺不對勁,急急要再闔上。
她怎麼可以隨便讓敵人進來?
可惜她的醒覺來得太慢了,一只高雅的皮鞋尖已經穩穩地堵住了那道門縫,秀人又好氣又好笑地發出聲音,‘這就是你慣常的待客之道嗎?’門被緩緩推開,露出了他高大的身材和英俊的笑容。
‘可惡!’嘉子低咒了自己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讓開了身子。‘進……來吧,反正……你還了書就快滾。’
他穿著筆挺的三件式西服翩然進屋,那閑適自在的模樣好似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樣。
秀人一手提著兩個大紙袋,其中一個還散發出誘人的食物香氣。
嘉子努力板著小臉,嚴肅地說︰‘書還給我,你就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