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儒生睜大了眼楮,所有圍觀的人噗哧地笑了出來,連衙役也都支著廷棍偷笑,盧老夫婦則是不可思議地望著摔得鼻青臉腫的兒媳婦,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不該跟著笑。
大老爺看傻了眼。
堂衣捂住了嘴巴,佯裝吃驚地喊︰「哎呀,盧方氏,你還好吧?怎麼好好坐著就摔了呢?咦?這大堂怎地愈來愈冷了?!方才好似有陣冷風突然吹進來,你莫不成就是因為這樣才摔了的吧?」
被他這麼一講,大堂之上倏然有點兒陰風慘慘了起來。大老爺吞了口口水,盧方氏小臉嚇得鐵青,連爬起來的力氣也沒了。
她尖聲叫道︰「哪……哪有?!你……是存心嚇我的。」
堂衣卻目不轉楮地盯著她身後,好像看見了什麼物事,害盧方氏頻頻回頭看,卻什麼也沒瞧見。
「你……你在看什麼?」盧方氏臉色蒼白,驚喘了起來。
堂衣不回答,只是兩眼直盯著她後頭瞧,然後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點點頭。「你安息吧!」
他沒來由地冒出了這句話來,嚇得盧方氏寒毛一豎,厲聲質問︰「你……你瞧見了什麼?!」
所有人屏息地望著堂衣,人人心髒都跳到了嘴邊,不知道他當真看到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
堂衣怔了征,睨向嚇癱了的盧方氏,「干嘛?我看見你後頭有兩只螞蟻在打架,其中一只體力不支倒地,被另外一只給壓死了……所以我叫它安息……你做什麼這樣瞪我?是你自己眼力不好沒瞧見的,方才打得可熱鬧了……」
啊?!
所有的人听見這答案差點摔倒在地上。
原來搞了半天……還以為他看到盧春的魂魄顯靈呢!
小儒生忍不住輕笑一聲,又急忙捂住了嘴巴。
他水靈靈的大眼楮瞅著談笑自如的左堂衣,心底又是敬佩又是好笑……
真不是個泛泛之輩呢!
盧方氏這才知道她被耍了,氣得恨不能撲上前去施展貓爪功,先抓得他臉破血流再說。
只是方才被他這麼一嚇,全身力氣統統跑光了,只能勉強掙扎著坐在地上。
大老爺咬了一聲,偷偷捂了捂狂跳的心窩,一本正經地開口,「盧方氏,你還沒說呢!」
「是,大老爺,」盧方氏哀怨地瞥了他上眼,好像在氣惱他剛才的「見嚇不救」,「奴家是冤枉的,打從奴家嫁進他們窮巴巴的盧家後,一直都努力勤儉持家,反倒是我那死鬼——」
「嗚……」若有似無的哭聲飄來。
盧方氏嚇得緊緊捂住雙耳,驚恐又憤怒地瞪向堂衣。
只見他一臉天真,指了指喉頭,「嗯咳,我清清嗓子,很抱歉打擾你了,沒事兒,繼續、繼續。」
圍觀的群眾已經有人竊笑了。
大老爺一拍驚堂木。「肅靜。」
「威——武——」兩排衙役本能地吼出。
「你們也給我閉嘴!」大老爺扶著抽疼的額頭大叫,「繼續。」
「我……丈夫盧春非但身子骨不好,而且嗜賭如命——」
「你亂講!」盧老夫婦氣得發抖。
盧方氏不耐煩地瞪了他們一眼,可憐兮兮地繼續說︰「每回出去賭錢輸了就回來打人,奴家時常被打得遍體鱗傷,公婆也不管,那天晚上確實是他賭輸了錢又要找我要私房錢,我不給他,他打我!後來他太激動摔了一跤,額頭撞著了桌角才死了的……實情是這樣的,大老爺幫我做主呀!」
「果然是個可憐的小女子……」意識到堂衣在瞪他,大老爺迅速吞下還未說完的話,「呃,咳,你說的句句實言?」
「是真的。」盧方氏嚶嚶哭泣。
「大人,我兒品行極佳,雖然身子荏弱,但他是個規規矩矩的書生,根本就不是盧方氏所說那種貪賭之輩啊!」
「你有何證據證明你兒子不會賭博、不會打人?」
「左右多年老鄰都可證明!」盧老兒直著脖子喊道。
人群中有幾個老頭子擠了上來,爭相嚷道︰「天老爺,我們是盧家隔壁的老鄰居張大和王七……盧春確實是個好孩子,我們可以證明呀,從來就沒听過他會賭博、會打人,求大老爺明鑒!」
「人家關起門來的丑事怎麼可能會讓你們知道?都給我退下去,我又沒叫你們上來作證,你們瞎嚷什麼?」大老爺驚堂木拍上癮了。
「大人,你不是要憑證嗎?」堂衣冷冷地出聲,「你再這麼偏私被告辦案不公,我只好告上朝廷為民伸冤,你想想,你頭上這頂烏紗帽……可能再戴得穩穩當當?」
大老爺胸口一緊,臉色蒼白了起來,「你敢威脅本官?」
「豈敢?我只是就事論事,希望大人秉公處理。」他的笑容不減,眼神卻凌厲得教大老爺當場敗下陣來。
他的威脅絕不是空言,大老爺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那……現在要怎樣?」大老爺吞吞吐吐。
「大人,律法當前講求證據和真相,盧方氏說盧春多次因貪賭而打她,在前天晚上依舊如故加以毆打,既是如此,就請堂上為盧方氏驗傷,證明她所言不虛。」
盧方氏倏地吸了一口涼氣。
眾人鼓噪了起來;是呀,既然盧方氏說一天到晚被毒打,此事真假一驗就知啊!
大老爺遲疑地望著傻愣住的盧方氏,「這個嘛……」
真真是氣死人了!
還以為有縣太爺的拍胸脯保證,今天這場闢司自己是隨便坐著告、躺著听就穩贏了;沒想到臨時殺出個程咬金,「唰唰唰」三斧就砸壞了她的好事!
虧他長得這般英挺倜儻、動人心神,竟是任她怎麼暗示勾引都不肯站到她這邊來……盧方氏是又氣又惱又愛又恨,咬著手絹兒一會兒氣惱難禁,一會兒失魂落魄。
「大人,你還在考慮什麼?」他挑眉,「難道我這個法子不公正嗎?」
「這……」大老爺再看了看盧方氏。
盧方氏陡然心一狠,淒然哭喊道︰「不用驗了!我身上是沒傷痕,可是沒傷痕並不表示他沒打過我,其實他每回都用棉棍子打我,讓我筋骨傷折表面卻毫無痕跡,大老爺,請為我做主哇!」
用棉緞裹住擯子打……的確是難以看出傷痕,這可傷腦筋了!
大老爺臉色一喜,趕忙附和道︰「是啊,听來盧方氏確有苦情,左狀師,你又怎麼說?」
他滿臉同情,同意地點點頭,「嗯,遭遇淒慘的確令人鼻酸,盧方氏,你外表無傷,想必內傷極為嚴重吧?」
「那可不?傷藥都不知吃了幾百帖去了。」盧方氏借機掩嘴假哭,心中暗喜左狀師炮轟的聲勢已經疲軟下來。
哼!她就不相信這副柔弱嬌憐的模樣兒還引不起他的愛憐,男人呀,還不是同一個樣兒的嗎?
堂農再點點頭,郁郁地嘆了口氣,「但不知你吃的是何種傷藥?買的是哪家藥堂?請盧夫人告知,我也好召他們來為你做證洗冤。」
盧方氏臉色又變了,狼狽得有些招架不住,「我……藥……藥……」
他神色瞬間危險了起來,唇邊的笑意令她不寒而栗,「說不出?我幫你宣之大眾如何?」
「我……」她臉色慘白一片,害怕地瑟縮成一團。
難道他會知道……內情嗎?
堂衣的眼神直望進她心底去,「俺家藥鋪,五兩斷腸草,一斤決明茶,我有沒有說錯?」
她劇烈地顫抖了起來,眼楮都發直了,「你……你在胡說什麼,我听不懂!」
所有的人滿臉茫然的看著他們倆,不知道堂衣究竟在打什麼啞謎。
「斷腸草名為斷腸,其實毒性遲緩,每日下半錢可銷蝕人的五髒六腑,只要十天半個月後,稍稍一受重擊便會暴斃不起,並且外觀看不出任何中毒跡象。」他向大家解釋,「沒有口吐鮮血。沒有臉色紫青,除非仵作解剖肝髒襄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