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口痛痛、臉兒紅紅的……
可一個八歲的孩子知道什麼?
禧珍壓根兒弄不明白,自個兒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坐在靈堂前的椅子上,安親王木然的臉孔沒有任何表情。
盡避他見到面前的小女兒,臉上已然掛著兩串淚水,然而他的臉色仍然是冰冷的。
「跪下。」安親王連聲音都冷冰冰的。
「阿瑪,她的腿傷了,不能跪下。」站在禧珍身邊的永琰提醒。
安親王愣了片刻,像是在思索是誰膽敢違抗他的命令。等他見到永琰,才像剛發現他就站在眼前一般,沒表情地問他︰「你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稟阿瑪,孩兒昨夜三更回府。」永琰雙眼炯炯地盯著他的阿瑪。
「好,」安親王失魂般喃道︰「你回來就好了……」
然後他的眼神轉向禧珍,忽然變得嚴厲。「我叫妳跪下!沒听見嗎?!」
在安親王冷厲的斥喝下,禧珍兩腿一軟就要跪下--
永琰拉住了她。
「阿瑪,她的腿傷了,不能跪下。」他重復一遍。
安親王雙眼突然瞪大,本想開口說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咽下。「罷了……沒心肝的孩兒!就算讓她下跪千百萬次,也不能彌補她足以下地獄的不孝大罪!」他喃喃詛咒。
顯然地,安親王將喪妻的深沉痛苦,全移嫁到了小女兒身上。
永琰明白這是不公平的,然而若不能如此,他阿瑪的心痛就沒有出口宣泄。「阿瑪,她還只是個八歲孩子。」他放柔聲提醒。
安親王臉色一僵,然而他瞪著禧珍,看著這孩子那張與她額娘極其酷似的甜美臉龐……
他的心就像被千萬根針扎剌一般,淌著鮮血!
「滾……」岳樂喃喃道,紅了眼。
他簌簌地抖著臉肉,神色再也不平靜……
禧珍靠著永琰,他感覺到她輕盈的小身子正發著抖,他幾乎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溫度。
「妳滾……」岳樂終于狂暴地對八歲的小女兒吼出來︰「妳立刻給我滾!」
禧珍兩腿一跛--
永琰牢牢地扯住她,護著她。
禧珍全身重量,幾乎已經全轉移到他身上……
永琰始終如一,永遠那麼冷靜。等著阿瑪的話說完,他攜著懷中的她,毫不遲疑轉身步出靈堂。
這天下午,春蘭便跑進房里告訴禧珍,她阿瑪決定把她送出京城,讓她回到顏寧老家湖南鄉下的消息。
「春蘭,湖南鄉下是個什麼地方?」禧珍茫然地瞪著春蘭的。
春蘭正忙著幫小榜格收拾衣物。「那是個不怎麼好的落後地方!窮得怕連窩窩頭都沒得吃。」她隨口說說,然後皺起眉頭。
比起民豐物饒、欣欣向榮的北京城,春蘭心想她可沒說錯。
「阿瑪為什麼要讓我去不好的地方?我不去,我要守著額娘。」禧珍喃喃道。
「由不得您呀,小榜格。」春蘭無奈地嘆氣。
榜格被王爺放逐,連她也一塊兒倒霉,誰讓她跟的主子這麼福薄,進王府才八年就一命嗚呼了。
「可我真的不想離開額娘……」她說著,淚水就撲籟簌地往下掉。「春蘭,妳幫我想想法子好嗎?」
春蘭回頭瞧她的格格,不看還好、這一看就把她愣住了。「格格,您怎麼又哭了?眼淚唏哩嘩啦的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春蘭欺負小主子呢!」
她蹬蹬地跑過去,用手絹子擦拭小榜格臉頰上的淚珠。「快別哭了,好嗎?」說著,連她自個兒也心酸起來。「說個笑吧!您這模樣兒要是在從前,娘娘還沒到天上前瞧見了,那她不知道該有多歡喜呀?」她說笑,卻連自個兒也笑不出來。
禧珍吸著鼻子,細軟的童音哽咽。「額娘……我要留下來守著額娘,我一定不走……」
「格格!」瞧見禧珍這模樣,春蘭也抽抽噎噎的傷心起來。
主僕兩人抱著哭成一團,傷心的不得了!
永琰才剛走到門外,便瞧見這幕。
「嗚……格格,您好可憐啊!」春蘭抱著小主子,嗚嗚地哭起來︰「王爺真狠的心,您才剛死了娘,王爺就要把咱們攆出王府--」
「嗯哼!」
「……」
不對,這咳嗽聲不像小榜格發出來的喔?
春蘭轉頭一瞧,這下可乖乖不得了!「貝勒爺吉祥!」瞧見站在門外的永琰,春蘭嚇得「咚」一聲朝地上跪下,猛磕響頭。「貝勒爺吉祥!奴才沒瞧見貝勒爺,貝勒爺要打要罵奴才絕不敢怨貝勒爺的不是!」春蘭臉色慘白兮兮。
她方才罵王爺心狠,那話三爺肯定都听見了!她的命可真苦喲!她跟三爺像犯沖似的,每回見了三爺,她老要跪在地上磕頭的,那要一日瞧見八回,不就得磕八次響頭了?
「起來吧!貝勒爺、貝勒爺的,讓妳叫得像念經似的!」他邁步跨進屋子。
听這話沒怪罪的意思,春蘭稍覺心安,才訕訕地站起來。
永琰瞧見禧珍臉上的淚。「又怎麼了?哭得淚人兒似的!白天哭不夠,晚上還要哭,一天哭十二個時辰,想把這八年來的淚,一口氣都哭完不成?」他冷著臉叨念她。
「禧珍想守著額娘,我一定不走……」禧珍眼底還含著一泡淚,死心眼地說。
「走?上哪兒去?」永琰瞇起眼。
「王爺讓小榜格,待娘娘七七後就離開京城,往鄉下去。」春蘭插嘴。
「鄉下?什麼樣的鄉下?」他盯著禧珍皺巴巴的小臉上撲簌簌的淚,皺起眉頭。
「是湖南鄉下,王爺說,等娘娘七七後小榜格就啟程要往那兒去!可憐咱們小榜格,這一去不知幾時才能再回到王府了!」春蘭癟著嘴,酸溜溜地回答。
永琰盯著禧珍。「妳想去嗎?」他問她。
「不去。」禧珍搖頭。
「為什麼不去?」
「去了,就再也見不著額娘了。」
永琰眸色一濃。「妳不去也見不著妳額娘。」
他這話真殘酷,禧珍起先一愣,繼之淚水又潺潺滾下來。
春蘭咽了口口水,嘴里無聲叨念著︰貝勒爺真狠心,簡直狼心狗肺。
「春蘭!」他忽然叫喚。
「有!」春蘭嚇破了膽。
「嘴里少念念叨叨!還不快給小榜格收拾衣服,三日後我會親自送她到湖南。」
「呀?」貝勒爺要親自送小榜格到湖南?
「呀什麼?還不快收拾衣服去!」
「是……」春蘭沒敢再嘖聲。
永琰再瞧禧珍一眼。「別哭了!丑八怪。」幽幽對她道。
禧珍驀然憋住氣。「我不是丑八怪。」她童稚的嗓音為自個兒分辯。
「那是什麼?丑七怪?」他逗她。
「我不是丑八怪,也不是丑七怪。」她很認真。
「好,妳下是丑八怪,也不是丑七怪。」他同意。
她勉強收起淚水,癟著嘴露出笑容。
「妳是丑九怪。」哈、哈!
禧珍瞪大眼楮,小嘴一癟癟地,眼看又要掉眼淚。
「我話還沒說完,妳哭什麼?」他收起笑容,正色道︰「妳是丑九怪的姐姐,傻丫頭小可愛。」
禧珍破涕為笑。她喜歡這稱號。
傻丫頭小可愛?啐,這貝勒爺還真會哄人!春蘭訕訕地偷笑。
「春蘭!」
「嚇--有!」春蘭猛一抬頭,差點給扭了脖子。
永琰咧開嘴。「好好伺候格格,听見了嗎?」
「春蘭明白。」她低首垂眉,畢恭畢敬。
永琰這才轉身跨出門外。
春蘭驚魂未定地猛拍胸脯,瞪著門口,像見了妖怪似地。回過頭,她忍不住對小主子抱怨道︰「從前沒听說過,這三爺的脾氣有這麼古怪呀!可我怎麼見他不但欺負您,背後還像長了對眼楮似地,怪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