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我實在不想這麼晚打擾你——」
「傻瓜,你干嘛跟我這麼客氣?!」她溫柔的說。
雖然宋靜雲外表平凡、圓圓胖胖的,而且一頭長發直溜溜、清湯掛面、從不打扮,但她甜美溫和的笑容,向來有安撫人心的作用。
她看家珍的臉色不對,于是關心地問︰「怎麼了?我听哥說——今晚嚴總邀你吃飯不是嗎?他人呢?」
「青雲?他怎麼知道?」
宋青雲,是宋靜雲親哥哥。
「是沈伯伯說的。」靜雲解釋。
宋青雲大學畢業後,就在沉明輝的公司里工作,是極能干的助手。他跟靜雲一樣,從小苞家珍一起長大,三個人是青梅竹馬。
至于靜雲,她選擇夜校,高中畢業後就半工半讀,是一個很認真過生活的女孩。
宋家兄妹的家境並不好,兩兄妹從十年前相繼喪親後,就相依為命。
「靜雲,有一件事我想問你——你一定要老實跟我說。」
家珍認真的表情,把靜雲逗笑了。「你怎麼了?我跟哥有什麼事瞞過你的?」
「這不一樣。」家珍神色一黯,她垂下眼,望著桌前的果汁。「我知道爸媽一直把我保護得太好,我不如你跟青雲,那麼獨立、那麼自主。我還知道,你們跟爸媽一樣,從小就習慣保護我,而且跟爸媽一樣,總是對我那麼好。」
靜雲呆住了,她不明白家珍說這番話的原因。
雖然,家珍確實是象牙塔里的公主,但那是環境使然,更何況——她本來就是公主,又何必要了解險惡的世事?
「家珍,你有什麼話問我?」靜雲握住好友的手,她的個性向來溫柔。
「靜雲,你听青雲提過,我爸公司里的事嗎?」
「你……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不忍心問我爸,如果問青雲,他一定不肯告訴我實話,所以我只能偷偷問你。」家珍的眼眶微微濕潤,她柔美的長發披散到頰畔。「靜雲,你別怕我擔心,老實對我說好嗎?」她幽幽地懇求好友。
沉默半晌,靜雲小心翼翼地說︰「我听哥提過,沈伯伯的公司——去年幾項轉投資,都不甚理想……」
家珍的臉色蒼白。
「不過,投資不就是這樣?」靜雲笑開圓臉,連忙安慰她。「本來投資事業,就會受不景氣影響,但是如果景氣一好就能賺到大錢了——」
「我爸有跟銀行貸款嗎?」家珍幽幽地問。
「不管是多大的公司,多多少少都會有貸款。」
「但是,他現在需要更多貸款?」
靜雲說不出話了。
實際上,她從青雲那里听到消息是——沈伯伯轉投資失利,銀行已經察覺,不久可能直接抽銀根,沈伯伯為了這件事焦頭爛額,近半年來臉上已經失去笑容。
家珍跟嚴家聯姻,並不能替沈伯伯借到更多錢,除非沉家能另行提出抵押品,但卻能確保,銀行不會立刻要求沉家還錢。
「家珍,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問這個?」靜雲憂心地問。
「沒什麼……」她強顏歡笑。「我只是——只是覺得自己都大學畢業了,卻不能替爸分憂。加上最近,我看到他為公司的事,經常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
這是真的,最近半年來,家珍感到父親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噢。」靜雲松了一口氣。
她接受家珍的解釋。
因為家珍從來不過問沈伯伯公司的事,人人都認為家珍嫁人後,一定跟沉母一樣,是典型的賢妻良母。
但只有家珍自己心里清楚——嚴旭東並沒有騙她。
★★★
靜雲開車送家珍回到家後,已經將近午夜十二點。
客廳里只留了一盞小燈,父母都睡了,顯然沒料到,家珍會這麼晚回家。
回到自己的房間,家珍連衣服都不想換,她坐在床前,呆呆地望著床頭邊,那具米白色的無線電話。
床前小鬧鐘滴答滴答響著,四周安靜得教人窒息……她發呆好久,之後突然敞開手心,呆望著一整晚被自己捏在手心里、早已經發皺的名片——終于,她鼓起勇氣,伸手拿起電話筒,照著名片上的號碼,按下電話鍵——「喂?」
男人慵懶的聲音,從話筒另一端傳到她耳中。
他低沉的聲音,含著濃濃的睡意。
「對不起……」
忘了時間已經很晚,直到听見他帶著磁性的鼻音,她才驀然驚覺,自己打電話的時機有多不合宜。
「是你,有事?」他的聲音略微振作,卻仍然低沉。
「我——」
「旭東,這麼晚了,誰的電話啊?」
家珍听到電話那頭,一名女人嬌嗲聲音問。
她緊張地握緊听筒,手指關節用力到泛白。
「我的『未婚妻』。」他半掩住話筒,沉聲回答女人,低沉的語調顯得曖昧。
隱約的,家珍已經在這一頭,听見他的答案。
話筒彼端仍然能傳來對話,他似乎不想隱瞞,身邊睡著女人的事實。
家珍的胃,緊張得接近痙攣。
「對不起,打擾你了……我是想、想告訴你我的答案。」她平著聲、必須控制自己的情緒,才能把話完整地說出口。
「半夜?」他低笑。「不必這麼迫不及待吧?我記得,給了你時間考慮。」
餅低的男音,夾了一絲家珍不了解的濃郁,另一頭,隱約傳來女子的嬌笑聲。
「我知道……謝謝你,」她想深吸一口氣,喉頭卻哽咽住。「可是,我已經有答案了。」
她怕他後悔。
家珍心里清楚,即使嚴旭東只是想要一名「妻子」,有很多女人會非常願意,成為有名無實的嚴太太。
包何況,除了稍好的家世,自己並不特別。像她這樣的女孩,到處都是。
「是嗎?決定如何?」
他的語調是冷淡、平靜的。
「我、我決定……結婚。」
話筒另一端傳來他的笑聲。「考慮清楚了?」
「嗯,我想的很清楚。」
「好,一切照禮教辦理,名分上,我不會虧待你。」
他掛了電話。
兀自拿著話筒,家珍瞪著電話發呆,直到刺耳的「嘟嘟」聲,把她拉回現實世界……結婚。
多麼神聖的儀式,象征戀人們掏出真心,對彼此許下的盟約。
但現在,她的婚姻只是一種包裝,虛偽和荒蕪才是它的本質——婚姻,對嚴旭東而言,是掩人耳目、方便得到更大自由的另一種形式。而對她,沉家珍而言……卻是自欺、欺人的開始。
第三章
婚禮,在家珍畢業後三個月內,在美國舉行、同時注冊。
結婚典禮,比家珍想象中還要隆重,雖然嚴旭東不打算回台灣宴客,家珍已經很感謝他。
她感謝他不曾食言,一切按照禮數將她迎娶進門,替她父親和母親——以及她自己,保留了面子。
餅去三天,婚禮還沒舉行前,她被安排與父母住在同一家飯店里。
遺憾的是,家珍住在泰國的姑姑,沈明秀,無法前來參加她的婚禮。
典禮結束後,由嚴家的司機開車,送她住進紐約皇後區的SnowdropDr.,這是嚴家在美國的地產。
家珍開了眼界。
這房子大得離譜,英畝計的院子里,甚至有室外跑馬場。
「太太,您好。我是嚴府的總管,我姓王,您叫我王媽行了。」
看起來精明的中國總管,親自帶領兩列一字排開的佣人,在家珍進門第一天,恭恭敬敬地,站在大門口迎接。
「王媽,你好,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家珍。」她點頭微笑。
在這陌生的地方,家珍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這個「家」太大、太氣派,相較于她台灣的家而言,簡直就是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