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話,蒲老爺別放在心上。」一語雙關,男子拱手一揖,不再多言,淡定地跟隨著蒲家下人離開。
出了蒲宅大門,已是晌午時分,日頭當空照,市街的人潮逐漸散去,不是回家就是到酒樓飯館避暑,只剩下街旁零落的攤販。
「少爺,你可出來了。」門外,一名身材圓圓胖胖、手里還抱著細綢布,年約十七、八歲做家僕打扮的少年趕緊跑上前來。「我辦完事在這兒等了將近一個時辰,都快被曬昏了。」忍不住抱怨一下。
男子不予理會,只是皺著眉徑自往前走去,家僕只得隨後跟上。
烈陽下,不過片刻,少年家僕已氣喘吁吁、揮汗如雨。「少、少爺,咱們先找家客棧休息一會兒吧。」唉,他實在又餓又累又渴呀!
男子停下腳步,回轉過身子,看著貼身僕廝阿福滿臉通紅、汗流浹背的模樣,眉心微微一皺,道︰
「天氣真有這麼熱嗎?瞧你,像掉進河里似,把汗擦一擦吧。」邊說著,伸手取餅他手上抱著的綢布,隨後走進街旁的一家客棧。
阿福趕緊跟進去,一邊在心里咕噥︰自家主子還真是個怪人,這種天氣竟能保持一身清爽,一滴汗也沒流,好似現下是秋高氣爽的時節,著實教人不由得嘖嘖稱奇。
進了客棧,點了飯菜,還要了一壺茶,男子細心地將綢布放在另一條長凳上,才抽出筷子,準備用飯。
飯菜紛紛上桌,可他吃得並不多,倒是阿福,像餓了好幾頓似,沒一會工夫就解決了一大碗飯。
「沈兄,听說昨日那城中首富蒲員外找你過府一敘,可有這麼一回事?」隔桌的談話聲若有似無地飄了過來。
阿福隨意瞥了一下話聲的來源,便又埋頭猛扒飯菜。
「吳兄,你的消息還真靈通!」一陣輕笑傳來,另一人繼續說道︰「說正格的,那當下我還真是有點受寵若驚呢!你也知道,我不過是一個窮書生,蒲員外是何等人,竟會邀我過府敘談!」
「那後來呢?」聲音里有著好奇。
吃飽了喝足了的阿福,抹了抹嘴巴,也好奇地側耳听著。
回話的人沒來由地嘆了一口氣。「那蒲員外不知打哪兒知道我想赴京趕考,又缺盤纏一事,馬上讓人端出一盤白銀,說是要贊助我此行的一切費用。他還說,就算我沒高中,將來也不必愁吃穿,他會幫我安排妥當。」
「這是件好事啊,沈兄為何嘆氣?」
「欸,吳兄,你有所不知啊!」聲音忽然壓低了下來。「蒲員外是有條件的。」
「哦?什麼條件?」
「唉!條件就是我得先娶他的女兒進門。」話聲里夾雜著嘆息,听來很是惋惜感慨。
「竟有這種事?!傳言蒲員外的女兒天生呆傻,莫非是真的?」語氣更好奇了,隨後半開玩笑地說道︰「沈兄,你何不答應了呢!看在蒲員外提出那麼優渥的條件,你下半輩子衣食無虞,不也挺好?」
借著眼角余光,阿福瞥見那姓沈的書生一臉可惜地搖頭嘆氣。
「唉!吳兄,不瞞你說,原本我也有點心動真,心想,蒲小姐不過是呆傻了些,不至于無法忍受吧。誰知道見了人,唉……」忍不住又搖頭了。
「怎麼了?見了人如何?」
阿福發現客棧里其它人也都傾身豎著耳朵等著下文。
「那蒲家小姐今年十六歲,美則美矣,卻痴傻得厲害,還老是伸著舌頭,像烈日下歇息的狗兒一般。你說,我能娶這樣的妻子進門麼?」
「原來如此啊,那蒲員外為了寶貝女兒可也煞費了苦心。」
送菜的店小二經過,插嘴道︰「蒲員外這麼做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前些時候翰生堂幾個窮書生全被找去問過了,沒有人肯娶蒲小姐為妻呢。」
「真可惜哪……」欷歔聲四起,就不知道眾人可惜的是痴呆的蒲女,還是蒲家大好的榮華富貴。
「少爺,他們說的那個蒲員外是和咱們有生意往來的那個蒲老爺嗎?」阿福搔著頭問。方才少爺才打那兒出來,就不知道有沒有遇上痴痴呆呆的蒲小姐。
經他一提,馮雲衣不免想起方才在蒲家撞見的那一幕,神色微惱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與我們不相干的事別多問!」
「喔。」阿福無趣地模模鼻子。他忘了自家主子性子偏冷,還有些無情,從不過問及理會與自家不相干的事,更不喜听聞一些街坊流言或傳聞之類。
「你吃飽了嗎?吃飽了就上路。」就連說話的聲音也都冷冷淡淡的。
盡避心里一百個不願意,阿福也只能點頭。忍不住抬眼望了一下門外,唉!日頭依然又大又熱,他真不願意走出這家客棧哪!
沒瞧見他一張苦瓜臉,馮雲衣取出錢袋,招來店小二結完帳後,拿起綢布即走出客棧。
阿福無奈地緊跟在後頭,突發奇想︰不知道那個蒲員外接不接受毛遂自薦呢?他不介意娶個痴傻的妻子,真的不介意哪……
第一章
一年後。
升平客棧天字號房。
阿福在房外輕叩著門。「少爺,佟老爺派了府里總管要和你談談東街巷舊宅邸買賣的事。」
餅了一會,里頭傳來一道稍嫌冷淡的低沉嗓音︰「請他進來吧。」
得到主子的應允,阿福這才敢推門進入。他雖是主子的貼身僕廝,可主子卻從不讓他伺候梳洗更衣,也不讓人隨便進他房里,即便在外邊談生意也一樣。
見主子依舊是一身素白長衫,只在下襬處圖繪上一株蒼勁挺拔的古松,非但無損主子俊美的容貌,反而更加襯托出其飄逸出塵的豐采,能將這麼素雅的衣服穿出味道來的,放眼蘇州城,恐怕也只有自家主子了。即使同為男兒身,阿福也不禁在心里暗自贊嘆;在他眼里,自家少爺可說是全蘇州城里最俊俏的男人了。
身後,石總管也正悄悄打量著馮雲衣。不消多時,精明的眼很快地評估出一個結果,即刻笑盈盈地拱手作揖,神情諂媚地道︰
「馮公子,久仰大名了,『雲霞織染坊』聲名遠播江南一帶,公子的好手藝冠絕古今,令人好生佩服。」雖是拍馬屁,卻也是實情。來這之前,他已先調查過馮雲衣的身家背景。江南地區最知名的「雲霞織染坊」是馮家最主要的營生,在馮霞衣與馮雲衣姊弟倆的經營下,非但成為織造業的第一招牌,每年的營收在同行間更是無人能及。
俊雅的臉龐揉進淡淡的笑意,馮雲衣眼睫淡垂,回禮道︰「石總管過獎了,技藝是老天爺賞的,混口飯吃罷了。」雖不喜逢迎拍馬,但身在商場上,這類的應酬對話總是免不了,他深知身段要能放能收的道理。
「馮公子,你客套了。我家老爺一听說你有意買下東街老宅邸的事,便馬上派我來接洽,換成是別人,那可就不一樣了!」言下之意是暗示他難得獲得佟老爺另眼看待,買賣宅邸之事大有商議空間。
這佟老爺雖也是商賈之家,但他與一般尋常富豪不同之處在于,背後有座龐大的靠山——現今蘇州知府大人即是他的堂兄。靠著這樣的關系,佟萬生在蘇州城內經商無往不利,從當初一個小小店家,一路發達成為城中富豪之一,更是人人搶著巴結的對象。
「既是如此,石總管,就麻煩你帶個路,馮某想參觀一下宅邸的內部情形。」馮雲衣也不多言,直接切入重點。
「那當然、那當然!馮公子請跟我來,馬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石總管一徑笑得眉眼彎彎,甚是禮遇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