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從沒去過司糧庫吧,不如小的叫人帶大人過去。」
于是,從來不曾踏進過司糧庫的晁無瑾,在小鮑公的帶領下來到了位在皇宮右邊角的庫館。
庫館門口蹺著二郎腿喝茶磕牙的官員們起先沒注意到晁無瑾的到來,雖然只是小小司庫官,可朝廷里大小闢員都得看他們臉色領月俸,因此官雖小,氣焰還是很大的。
但是總有人眼尖,看見了大紅人,陸續站起來。
朝廷的恩寵得看運氣,身在此處的文武百官更不敢疏忽,今天誰受寵、明日誰被打入冷宮都不一定,受寵的要努力抱大腿,備受冷落的眾人則要打听清楚,他家門口五條巷子以內,絕對不要經過。
皇宮是吃人的地方,要想待得久,就得眼觀四面、耳听八方、諂媚阿諛,做得到這些,包準你的官僚生涯一路平坦。但要是不諳此道,哼哼,那就走著瞧了。
而榮寵長久不衰的晁無瑾正是個中翹楚,眾人最需要巴結的對象,上自皇帝陛下,下至後宮的那些娘娘們,都對他諸多贊賞,因此這些人又怎麼能不看他眼色?
「無瑾大人是來領俸祿的。」小鮑公很自動的擔起發言之責。
闢員們都湊了過來。
「好像還要領份工資憑證是嗎?」晁無瑾很自動的退到櫃子前面,伸出一掌,阻止那些過于熱情的人群。
「哪來這麼多麻煩事,大人是什麼身份,領取堡資憑證這種小事下官來就好了。您稍微等等,下官馬上就給您辦得妥妥當當。」看到晁無瑾淡淡蹙起好看的眉毛,平常有事就推的司庫官竟然主動把事攬上身,很狗腿的勒令下面的人即刻辦理。
晁無瑾被恭敬的請到上位,他看看自己滿是灰塵的衣袍,實在不想應酬這些人,覺得趕快回家沐浴包衣比較重要。
「其實大人只要吩咐一聲,下官就會派人快馬把您的俸祿送到府上,不需勞您跑這一趟的。」司庫官一面喋喋不休,一面就近的偷看著氣質如仙的無瑾大人,今天能一飽眼福,回去他應該能作許多天的美夢了。
晁無瑾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
對司糧庫的眾人而言,無瑾大人來領俸是破天荒的大事,下面的人誰敢不動起來。不到半個時辰,銀兩已經用最快的速度送過來了。
不過晁無瑾一點笑容也沒有,當他看到他的「薪餉」是用小車送來的時候,表情和那笑得臉上只剩下眉毛的司庫官相比,著實難看得多。
因為沒有經驗,他不知道朝廷官員的薪餉分俸和薪兩種,俸是祿米,薪是白銀,有兌換現錢的,有領取實物的,實物又有衣帛、糧食等分別。
拿了一袋銀子,他轉頭就要走,同時說︰「這些酒肉要是各位不嫌棄,就帶回去吃吧。就當幫無瑾一個小小的忙,感激不盡。」
垂淚啊,天下哪來像無瑾大人這麼替他們這些小闢設想的人?看著他走遠的背影,司庫官們差點翻了天。
不過沒多久,皇帝派來傳達旨意的內侍公公滿頭大汗的到來,上了年紀的公公停住腳步時一口氣還喘得提不上來,差點厥在門口。
只見他高舉著明黃色的聖旨道︰「聖旨到,無瑾……無瑾大人請出來接……接旨。」他可是從御書房一路狂奔,繞過大大小小的宮殿花苑,來到最遠、最偏僻的司糧庫的,誰來給他一口茶喝?
听到「聖旨」,忙著搬貨據為已有的司庫官馬上跪了一地。
「無瑾大人已經走了。」
「什麼時候?」內侍公公的公鴨嗓都分岔了。
「就是剛才。」
「還不快點去把人請回來!」
亂成一團的這當頭,太子一路人馬也派了人來尋。
「無瑾大人——」
「這位公公,你也來晚了。」
對于晁無瑾這次數月就回來,汝鴉高興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想確定這不是夢,她一直提著自己的臉,捏出一塊塊紅色印記出來。
「啊,這是做什麼?」怎麼跟個孩子一樣?晁無瑾覺得好笑,一手將她頰邊的發輕柔地攏到耳後。
汝鴉感覺他在耳邊的手指涼涼的。「我下廚煮了幾樣菜。」
「看來我回來得恰是時候,有口福了。」
「沒有什麼大魚大肉,只是為了感謝你之前的照顧,聊表一點心意。」
「跟我客氣什麼,這只是舉手之勞。」他一笑,光華傾世,有如珠寶光澤般的迷人豐采,根本無人能及。
她連忙轉過身,按住怦怦亂跳的心,給自已心理建設——不能看不能看,不論他的眼楮還是笑容都不能。你是婦人,要學著端莊,端莊端莊……
唉,端莊真是難學。
她換上笑臉轉回身來,趕緊添飯擺碗遞筷子。
「我有一陣子不會出遠門了。」兩人同桌面對吃飯,他看似不經意的說道。
她很意外,一口飯含在嘴里急急問道︰「是要長住嗎?」
「也許吧。」說著他放下碗筷,掏出一個荷包遞到她手中。「這是我的月錢,我支了一年的銀子,家里要有什麼花用,你自己看著辦。」
她只覺得手中發沉,「好重!你一年的薪俸到底有多少?」
「我也不清楚,」他笑得有些靦腆,「銀子都放在司糧庫,我很少進宮,也就忘了有薪俸可以領這回事。」
听起來好像很無稽,但是汝鴉知道這的確是晁無瑾會做的事。
「這個……我不能拿。」手里捧著銀子,她的心酸酸的。
都借住人家家里了,現在還要拿他的餉銀當家用?她的臉皮再厚也不到這等程度。
「我要在這里住上一段日子,所有開支自然算我的,開銷我不出,難道要你養我?」眼里有著低嘆,他會不會無意間傷到她了?
「謝謝。」她咽下無謂的自尊,低聲說。
晁無瑾看著她,平靜的眼中卷起一片深沉,她有這麼嬌小嗎?那肩膀看起來好像一捏就會碎。
比起那些他見過的被捧在手掌心上的官家千金,同樣的年紀,她實在太安靜也負擔太多了。
拿起碗筷,他不動聲色又莫名的小心翼翼轉移話題問道︰「瑪瑙可來過?」
「瑪瑙是誰?」她一臉茫然。
「我忘了跟你說,瑪瑙是李旭的字。」
「呵,他的字倒是很符合他金光閃閃的身份。他娘親生他的時候,很缺銀子首飾嗎?」她吐了下丁香小舌,一想起那個凶神惡煞,胳臂還會起一層疙瘩。
「頑皮!就你的腦袋能想出這種東西來。」
「我只是實話實說。還有,為什麼你們都互相稱呼彼此的字,不叫名字?」
「我只讓好朋友叫我的字。」
汝鴉的心跳了下。偶爾她也會喊他抱璞,那麼,她也算是他的好朋友嗎?
記得以前第一次叫出口的時候,他的不悅是顯而易見的。
「這不是你能叫的。」他這麼說,
「抱璞、抱璞、抱璞、抱璞、抱璞——」她完全不管,簡直是耍賴了。
他大皺其眉。「你都幾歲的大姑娘了?」
「反正我年紀就是比你小。」她干脆跑去抱住他的手臂。
那次他走後,她軟軟的倒在竹榻上,覺得子方才好像在模老虎的胡須,好在沒有被揍得開花。
那年她才幾歲,他就已經當她是個大姑娘了,那麼現在的她,是殘花敗柳了嗎……
晁無瑾在東廂房住下了。
他將就著原本的家具,什麼都沒有添購,還是汝鴉看不過去,才請木匠做了個樸實牢靠的書架和衣櫃。
歲月如流,表面上,他們認識的時間可以追溯到她的幼年,可是其實他們對彼此的了解並不多,是直到近來她才真正開始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