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姊,你為什麼都不會生氣啊?他們把你講得多難听啊!」經常都是這樣,青青為此氣憤不已時,婉婉會請她喝杯沁涼的飲料,看能不能降降她的火氣——呵呵!怎麼角色似乎顛倒過來了呢?
「人在做,天在看。」婉婉面對青青的怒氣,總是會回這麼一句,然後繼續安撫她。
婉婉不是不氣、不難過,但是,那些跟自己強烈渴求心情寧定的意志力一比,就一點也不算什麼了。
而且,從十年前開始,她的生命已經徹底改寫,她不認為還有什麼比「那件事」更糟的了。
事情就發生在她十八歲那年……
從他十五歲那年開始,他的生命就徹底的變調,變化之大是他想像不到的。嚴凱宇赤果著精壯的軀體,走到復古式的黃銅石砌的壁爐前,拿起一瓶七○年代的波本。
散發著醇香的酒如涓涓流水注入酒杯中,他拿起酒杯左右搖了下,並舉至鼻端嗅聞。
酒是愈陳愈香,女人是愈貪婪愈好控制,人心是愈復雜反而愈好控制——
這句話是他的外祖父的口頭禪,有時候听多了外祖父的自言自語,嚴凱宇會搞不清楚他是在告誡自己還是在告誡他。
「你要以莫菲克家族為榮!」這是嚴凱宇的外祖父強尼.莫菲克經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事實上,當嚴凱宇十五歲時被送到英國倫敦後,沒有一天沒听見這句話。
倫敦優雅、古老、沉靜,和台北這個不夜城完全不同。
現在回想起來,嚴凱宇只對台北留下那燈海一片的虛浮印象。
十年了,他來到倫敦竟然也有十年了!
在異鄉中,嚴凱宇東方人的外貌深深的被英國自恃甚高的白人圈子排斥,尤其是在自稱有古老血緣的貴族社交界,他的存在幾乎等于不應該。
不過說來諷刺,小時候他對長發杏眼的母親只留下溫柔美麗的印象,直到被送來英國後,他才明白自己居然有二分之一的英國血統。
「你就是我那個不肖女蓮娜的小孩嗎?」強尼.莫菲克劈頭第一句話就震得嚴凱宇頭暈目眩。
當年才十五歲的少年,瞪著這名幾乎有一百九十公分高,留有大把蓬松髯胡的老巨人,以為看見了天方夜譚里的神燈巨人。
「我是你的外公,第一百零一代的莫菲克公爵。」
「騙人!」
後來,嚴凱宇才知道,這個外祖父沒騙他,是他完全不知情。
大人的世界可說是很簡單又很復雜。
說穿了——嚴凱宇的生母蓮娜是老莫菲克的私生女,卻也是最受寵的一個孩子。
蓮娜在到美國留學時遇見了嚴尹正,兩人一見鐘情,蓮娜不顧一切地嫁到台灣來,而原本一心要為愛女安排親事的老莫菲克,一氣之下和女兒斷絕往來,就算愛女病死了,他也不肯去參加葬禮。
看來,老莫菲克雖然很愛女兒,卻不及愛面子的百分之一吧!
「既然如此,你干嘛要接我來這里?」嚴凱宇瞪著老莫菲克,年紀雖小卻已有大將之風,他在被父親絕情地踢上飛機時,似乎就不再是個孩子了。
「沒辦法,沒有比你更適合的繼承人了,否則你以為我喜歡這麼做嗎?」
這個回答成功地澆熄了他對親情的最後一絲渴望。
嚴凱宇從此不再是嚴凱宇,老莫菲克叫他凱文,送他上最好的學校念書,要他寒暑假到公司幫忙兼實習,提供最奢華的物質生活給他,並很明確的告訴他——「你最好在十年內就給我成才,好繼承莫菲里這個姓,否則我就把你給『退貨』,寧可把價值三千萬英鎊的財產捐出去。屆時,你想你那個爸爸及繼母會如何取笑你?」
每一次,當嚴凱宇被繁重的課業或苛刻的訓練壓得喘不過氣來時,他就會拿這些話來警惕自己。
棒著玻璃窗,他從回憶里回過神來,看見灰白色的天際正飄起毛毛雨,不過雨下不到十分鐘,艷陽又跳出來亮相。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他們一家人去參加宴會的那一晚,天氣是冷或熱?那時候已經是幾點了?
十年前的那個親吻事件,就是他被送來英國的主因。
事發之後,嚴尹正不听兒子任何的解釋,震怒的動手「教訓」兒子,踫巧遠在英國的老莫菲克來函表明想接他過去做繼承人,嚴尹正在經過三天的慎重考慮後,不顧兒子的哀求及抗議,決定把他送往倫敦。
「我不是不要你這個兒子,而是為了家庭的安寧,也許你在外面住蚌一、兩年會長大、懂事些,會明白爸爸這樣做的苦心。」
苦心?
嚴凱宇就算現在想起來還是嗤笑不已。
是私心吧?
說什麼不是不要他的一大堆狗屁話,結果咧?連張生日賀卡也懶得寄。
他四歲時,親生母親車禍身亡,當時在葬禮上痛哭流涕的爸爸,那番終身不再娶的誓言言猶在耳,翌年卻眉開眼笑的娶了婉婉的母親,還很狗屁地說什麼新的愛情正在治療舊時創傷——
嚴尹正永遠都不知道吧?這件事對當年的小凱宇打擊很大。
他當時心想,如果,媽媽那麼可憐又孤單的死掉後,爸爸還說那是一道創傷——說得好像在怪罪她——那麼,被媽媽生下來的他呢?是不是過一陣子後,爸爸也會說他是「幾年前的創傷」呢?
如果說他的「家人」與外祖父給他上的是人性的第一課,那麼接下來他所上的有關人性的課程可多著呢!
慢慢的,受到這些「課程」的影響,他變得很冷峻,擅于用第一印象來鑒定一個人的利用價值,鮮少出錯。
而老莫菲克也開始把產業一一放手給他管理。
老莫菲克產業眾多,古堡、果園、羊毛加工產業、國際大飯店等等……種種工作和生活上的磨練強迫嚴凱宇蛻變、蛻變、再蛻變,直到連他也感受到自己已不再是以往的自己。
當、當、當、當——
嚴凱宇看看晃著圓錐吊擺的大笨鐘,放下酒杯並開始穿戴衣物。
現在是七點鐘,再過一刻鐘就是早餐時間。
十五分鐘後,穿著一件鐵灰色便服及白長褲,嚴凱宇準時下樓來到佔地約三十坪的餐廳。
長長的餐桌上坐著一個白發、眼神炯亮的老人。
「莫菲克公爵,早安。」嚴凱宇在拉開座椅前,中規中矩地向祖父道早。
「早,凱文。」老莫菲克喚著孫子的英文名字,算是回應。
祖孫倆隨即開始沉默的用餐。
面包、水煮蛋、果醬、培根肉,以及一杯濃縮咖啡,歐式早餐的分量向來不多。
「這是在一個小時前從台灣傳真過來的信函。」才剛放下刀叉,老莫菲克就突然拿出一張傳真。
什麼?
嚴凱宇微詫地拿起那張傳真,看過後神情驀然沉冷下來。「這是真的嗎?」
「不管是不是真的,你回去一趟也好。」老莫菲克道。「你不妨趁這個機會把台灣的事情和過去做個了結,然後回來專心治理莫菲克的產業。」
第二章
知足
我問自己總學不會哭
我听自己擁有孤獨
我想自己心無法讀
我看自己太多想你的知足
——婉婉心情隨筆3
「嗚嗚……如果尹正死了,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不復平常光鮮亮麗的打扮,嚴玉嘉哭得像個三歲孩子,抱著女兒嚎啕痛哭,「如果他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他不會有事的。」多年來,婉婉不曾開口叫嚴尹正一聲「爸爸」,個中原因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事實上,嚴尹正從未虧待過她,婉婉甚至認為就算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恐怕也沒他這麼好,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