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收獲頗豐,除了野菜,還在樹洞里發現應該是去年讓松鼠藏起,卻忘記要回來找的栗子、榛果,也采了不少蘑菇。
蘑菇是好東西,若是撿得多了,曬干了冬天也能當飯吃。
她努力的摘取,直到腿實在太酸了才一干脆坐到地上,突然一股好聞的味道隱隱約約的鑽進她的鼻子。
她轉頭看去,竟是一大片的野生茉莉和桂花樹,桂花如今還不到綻放季節,倒是又白又香的茉莉一簇簇,中間還夾雜幾株粉色的,密密匝匝,看起來就像剛下過一場春雪。
她想到昨夜她娘坐在床上就著燭光,皺著眉頭數錢的模樣,感嘆著也不過幾天,六兩銀子已經花得剩下不到二兩,如此他們一家還能撐多久呢?
一個家從無到有,就算已經節省到不能再節省,花錢依然如流水。
回到房間她倒出荷包里全部的錢,不由得干笑,只有五百文,也就是半吊錢,半吊錢能做什麼?
他們家的問題在于沒田沒地沒活干,只出不進的日子,撐不了多久。
看著眼前一片「白雪」,她心思一動——
上輩子她因為被父母丟棄,在普濟善堂里長大,等長到六七歲後,要幫帶年紀小的小孩,要幫洗衣、幫煮食,一年四季沒一天稍停,後來偶遇一個香販婆子,因為她實在不想再這樣下去,便跟著那香販婆子離開了。
那香販婆子是個脾氣怪異孤僻的,對她不是打便是罵,但的確有一手制香的手藝。
香方是手藝人的飯碗,自然把在手里、爛在心里,不告訴旁人,香販婆子只是把她當奴隸差使,順香販婆子的意便好,要不順她的意,便是百般折磨。她跟著她好幾年,是後來香販婆子喝酒與人發生齟齬,被幾個大漢當街推倒在地,撞死在路邊,否則不知道自己還要熬多久才能出頭天。
那香販婆子死後什麼都沒有留下,就只有一個她平日不讓人踫的木盒子,她撬開了鎖,里頭是十幾張髒髒的紙,而憑著那十幾張秘制香料的香方和她不算差的天分,靠著自己的雙手,終于過上幾年滋潤的日子。
後來踫上了奚榮,被他文人清雋的樣貌吸引,一頭栽進他編織的情網里,還以為自己終身有靠,沒想到,等著她的卻是背棄和死亡。
現在能重活一世,她打心里珍惜這難能可貴的機緣和不完美的家人,因為她自己也不完美,她希望憑借自己的雙手,不需要混得風生水起,只要讓家人和自己能過上閑適平淡安穩的日子便足矣。
有了銀子,去到哪里腰桿都是直的,沒有銀子傍身,人人當你是落水狗,隨便誰也能踢你一腳。人都習慣性的欺善怕惡、趨炎附勢,這是生而為人的劣根性,唯有讓自己強盛起來,盛府的人才不敢再欺上門來。
那些香方在她腦子記得牢牢的,眼前這些茉莉可以拿來做頭油、冬天潤唇的口脂、花露水……
世上香料上百種,過分依賴可凸顯氣味的香料,那香便只能淪為下等,只有用最單純的材料燻出最天然的香氣,才是王道。
她摘了許多茉莉,小心翼翼的用頭巾包起來再放進籃子里,又撿了一枝被風雨刮倒在地上的榆木,這也是好東西,只是籃子實在裝不下了,她決定明兒個再上來時得換個大的背蔞才行。
右手提著滿滿一籃子的東西,左手拖著一段木頭,一邊走一邊抱怨自己這小身板,就手上這些東西也得走一段路歇半刻鐘,實在太不濟事了。
只是家里頭那不見半點油鹽的糙餅子和野菜,她光想胃里頭都泛酸。
她爹吃不慣,還摔了碗筷,也是,他從小在盛府長大,就算是個不被待見的庶子,仍舊吃得飽、穿得暖,野菜這種窮人家吃的東西,怎麼咽得下去?
她娘雖然沒說什麼,但看得出來是硬吞。
至于她,上輩子在善堂里,都靠一些善人施舍才有得吃,養成她只要有食物,都會珍惜的把它吃干淨,後來跟著香販婆子也常常有一頓沒一頓的,還是賺了錢的那幾年才能想吃什麼就去買點來吃,接著她嫁人了,一開始還是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他們一家三口,看著似乎她是最能吃苦的那個……呃,為什麼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難道她兩輩子都得把吃苦耐勞當成老天考驗她的試煉?她也想好逸惡勞,過一把享受虛榮奢侈的生活呀!
好不好?能不能?成不成?天老爺……
胺鎮客棧寧謐的小院。
鮑子有幾個朋友,溫故自認比公子還清楚,這會兒居然有個「故人」在這偏僻的小鎮,他不是很相信,可公子開口了。
因此,這故人不只讓溫故查得一清二楚,也上了心。
「公子,您要打听的那位姑娘是這鎮上的商賈盛光耀的女兒,那盛光耀是春生胡同盛府的庶子,日前一家三口已經被攆出了盛府,我們那天在街頭瞧見的正是他們在搬家。」
溫故簡單的說明一家人被攆出盛家大宅的原由,就連大房夫人蔡氏欲將盛踏雪「賣」給嚴家以及大房姊妹算計的事,都查得明明白白。
溫故向來做事仔細,聞人復相信,就算他問這家伙她祖宗十八代的事,他都有辦法回答得出來。
聞人復仍舊披著一頭烏發,眉目淡然,一身的竹青細棉布薄袍,即便人處在客棧不甚精致的院落里,依舊超然物外。
但是在听見蔡氏想將盛踏雪賣與人沖喜的時候,眉微壓低了下,那一分的危險,足夠溫故顫了顫。
他能感覺到公子平靜下的怒火,只有他和知新等幾個親近公子的侍從知道,在公子清淡如水的外表下,是如何邪佞多智到近妖異的。
讓公子發怒?萬萬不可!
「可知他們一家如今在哪里落腳?」聞人復問道。
原來她這輩子已不在善堂,他原想早些找到她,試著就她前輩子的軌跡搜尋,卻還是得等到原大師指點的這天才見到她。
雖然老天不那麼苛待她,讓她六親無依,但是差點被賣?被趕出家門?這命運仍舊不曾厚待于她。
不過往後有他,這一世有他會對她好。
「鎮外小切村。」溫故說道。
聞人復骨節分明又修長無比的手指敲打桌面,沒半晌就做了決定,「你去安排,我們也在小切村住下來。」
「公子……」
「三天,別讓我重復同樣的話。」
「公子,鄉野小村要什麼沒什麼,不是個可以長居的地方。」
「兩天,又或者憑你的本事,只要……」他豎起一根食指。
溫故瞪大了他那本來就很驚人的銅鈴眼,不吭聲了。
他可不敢和公子繼續討價還價下去,公子剝起皮來一點也不手軟。
三天就三天,縮成一天那可會要他的老命!
領命的溫故立刻告退辦事去。
屋里的聞人復慢慢吁出一口長氣,拄著不知是什麼木頭做的白杖走到窗前,窗外有株初綻的桃花,飄著淡淡的桃香。
鄉野小村又何妨,他想待在有她的地方。
盛踏雪約近中午回到家,將野菜和蘑菇、榛果交給煙氏,一問才知道家里根本沒有油,就一小塊的豬油渣用來抹鍋底。
「你摘那麼多茉莉花做什麼用呢?」煙氏也看見那一包的花兒,聞著是香,可能做什麼用?
「用處可多著呢,可以泡茶、可以做頭油,做成花露油可以用來潤面、涂抹身子,使臉和身子又白又女敕,女兒想利用這些茉莉花換些銀子回來。」
泡花茶,煙氏是沒有疑問的,只是做頭油什麼的,這孩子哪時知道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