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 第46頁

他們更歡迎寧靜。

孫湉湉還在繡著那幅鴛鴦雙棲,外形比較平凡的雌鴛鴦早已經繡成,而披有華麗色彩的雄鴛鴦因為當初還設計了展翅欲飛的造型,非常考驗繡工,所以留到最後精繡以對;而現在,她正在全心對付牠。一針一針的繡著,當針刺穿繃緊的布料,發出輕微的聲響時,總讓人產生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這是一只很漂亮的雄鴛鴦,正張揚著炫彩的羽翼,過分華麗了點,如果說牠是只孔雀,相信也不會有人反對,即使牠不會開屏。

「喝茶,休息一下。」看書看到一個段落,王子齊倒了兩杯茶過來,一杯遞給她。

她還不想休息。可是基于禮貌,她不該拒絕。所以拿針的手頓了兩秒,仍是順從的放下,接過茶杯,輕聲道謝後,喝了起來。

「我的人生沒有太多時間放在私人事務上,學習佔滿了一切。」他閑談著,很自然而然的說起自己的事;而這些,就算是知己好友,也不會特意講出來分享,但對于她,卻是覺得說什麼都可以,沒有什麼不恰當的。

這感覺非常新奇,王子齊正在享受它。「如果不是我堅持,那麼如今我的隨身私務助理可能還在幫我穿衣套襪。」

「私務助理?」就是古時跟隨在少爺身邊的貼身小廝吧。

「這是自從立法廢除奴制之後,仍然配給每任家主的員額,不過在幾年前通過家族會議取消了。我不需要這方面的隨侍人員,用處不大,只會助長驕氣,縱容自己成為生活無法自理的白痴。」

「生活自理的範圍可是很大的,你會洗衣?會燒飯?會打理環境?」

她的問題,其實就是嘲笑。

他故意挺挺胸,一副草包大少的神氣狀。

「我會自己洗頭、洗澡、穿衣服、穿襪子,還有自己吃飯。」

「撲哧!」孫湉湉很不幸的沒忍住,笑得非常難看,發出非常不雅的笑氣聲,一點也不像出自嚴格千金教育該有的樣子,形象盡毀。「抱歉。」為了自己的失態。

「我六歲時就是這樣跟我爺爺說的。」王子齊聳聳肩。「于是廢除這項人事配置正式提案,在我十歲時通過。」

「那麼,那個人呢?你原本的私務助理。」她不知道別家是怎樣,但在她們孫家,這種人事變動,得要協調好久。要說服的人可不止是主人家,提供勞務服務的那一方,也要得到他們的認可,方能通過。

「他現在是王璽集團南洋洲區的副執行長。」

「哦。」孫湉湉意味深長的應了聲。心中猜測著眼前這人,是因為看重那名小廝的才能,不要他被埋沒而取消這個職位,還是當真是因為自立

自強的心態,而不要人貼身服侍?

「當然,穿衣吃飯都是很小的事。不過妳可以從這里知道,如果家里連這樣的瑣事都派專人幫我打理,可見我必須學習的量有多大。」

為什麼說這個?孫湉湉暗想。

王子齊很快解答她的疑惑。「所以,雖然上星期那件緋聞爆出來後,我一下子成為R國最表里不一的男人、幾乎是公子的代名詞,是個披

著端正嚴謹外衣、內里男女關系混亂不堪的壞胚子,好像全公司里長得好

看些的年輕女性都與我有過不清白的關系,王璽集團彷佛成了我私人後宮,活生生一個欺世盜名之輩……」他努力回想著媒體是怎麼形容他的,大抵不出這些範圍吧,用語雖不同,意思卻是一樣的。

「他們真是太抬舉我了。我只是個深蒙祖蔭的貴族,不是超人。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計劃好的,容不得浪費。一切都是為了在日後成為一名合格的家主,照顧好所有族人,這是我今生被要求達到的目標。而談感情……或者玩弄感情……甚至是沉溺于感官刺激,既不被允許,也沒有時間施為。」他微微凝著眉頭說著。

「沒有時間……感到遺憾嗎?」忍不住打趣。

他瞥她一眼。「從來不曾想望過的事,怎會因為沒有經歷它而感到遺憾?……」

她笑。雖然覺得這個男人完全不必跟她說這麼多,可是,當他說時,心中卻感到淡淡的喜悅。他,一直在向她走近,一直在排除就算當了夫妻,也應該保持著的某些距離。他其實不該這麼做的,以他一個這麼遵循傳統,而且還是古老一切繼承者的身分而言,這樣做,其實算……違規吧?

「為什麼對我說這個?」她不明白。

「妳必須對妳的男人有更多的了解。可妳又不問,那我只好自己說了。」很無辜的樣子。

「其實不了解也沒有關系,我們還是會過一輩子。」她安慰他。「所以我們現在沒有必要非待在這里。我應該回家,而你應該去忙公事。」她

很希望兩人未來的生活可以理智多于感情,這樣大家的日子就會過得比較輕松無負擔。但是,眼前的人卻是即使了解她的暗示,也不願配合的樣子……

「湉湉,妳應該先听我把話說完的。即使妳的目的是遠離我,也不該太急促的露出底牌,這樣只會讓妳更難得到想要的。」

「是,請說。」受教了。在心底翻了翻白眼。

「我們這樣的身家,極容易得到別人的親近討好。從小到大,我身邊總是有一些人圍著,而這些人里,不乏對我表示好感的女性。也許是因為這樣的人太多,所以也就顯得尋常,不會為此感到受寵若驚,也不會沾沾自喜,但是也不會感到厭煩。總之,就是沒有特別的感覺。我一直認為在感情上,我是冷感的。」他喝完茶,放下杯子,拉起她的手掌握著。

由于他總是在每一次接近時拉她的手,幾次反對無效之下,也只好隨他去。然後,也就習慣了。

「我得承認,在向雯莉這件事情上,我做得很失敗。在感情上,我周遭沒有太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鏡,雖然我知道我的婚姻將會是听從家族的安排,去娶一名適合的人。不過,我同時也並不排斥體會何謂真愛,就是那種千百年來被戲曲小說歌頌不絕,被奉為神聖不可侵犯、門第身分亦不可阻撓,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所以當那些對我有好感的女性里,最優秀的那一位向我告白,希望我給她一次機會時,我用了兩年時間考慮,然後同意了。」

「同意的原因是因為經過兩年的考察,發現她更美更好?」她問,以為自己只是在好奇,但微酸的味道將一切平和的表相破壞無遺。

「如果我能喜歡她到足以無視家族期望的話,一定會娶她。她非常優秀。」王子齊很公平的說道。再說出另一個接受的理由。「我知道我在二十八歲之後,就得開始接受家里的安排相親,所以在二十七歲時,同意與她交往。我想知道我有沒有那種炙烈的感情,如果她的愛可以令我燃燒,失去理智,那麼我就與她共度一生;如果不能,那就證明我真的冷感,與世界任何一名女性結婚都不會有什麼問題。這麼一來,我自然是以家族的選擇為絕對優先。」

「這樣,對……向小姐,公平嗎?她只是你的實驗。」雖然不喜歡听到他說別的女人好,可又忍不住覺得不平……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矯情,只因為那位向小姐是被放棄的,而她,仍然是王子齊未來要共度一生的人。

最簡單的區別︰成功者與失敗者。那麼成功者說出的任何憐憫,都會令人厭惡,因為那更像是耀武揚威。她明白這個道理,知道自己最好不要這樣說,但實在是想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就算這話說得不恰當,也還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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